第八章 召見||瑪咯斯王國,赤蘇城。
夏天中難得的一個陰涼的下午,托蘭大將軍來到了聖騎士蘭特的府邸。
蘭特親自到大門迎接,二人會心而笑,攜手入內。
到了大廳,奉上茶來,托蘭微笑道:“今日看你,與前些日子相比大是精神,看來人逢喜事,果然是不一樣的。”
蘭特怔了一下,嘴角卻還是忍不住地露出笑容,道:“大人,你說什麼啊?”托蘭獨臂一揮,笑道:“你可莫要瞞我,老實交代,雪莉可是有了身孕?”蘭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托蘭笑容滿面,走過去重重一拍蘭特的肩膀,笑道:“好小子,運氣真好!”蘭特臉上掛著笑容,金發耀眼,整個人看過去,仿佛也從內心深處迸發出由衷的喜悅,就連他英俊之極的臉龐上,也似乎發著光芒。
托蘭看著他笑道:“你不會把老婆藏的那麼緊吧,帶出來讓我看看,也好讓我親自問候她幾句!”蘭特微笑站起,走到門口對下人說了幾句,那下人跑了開去。
蘭特走了回來,對托蘭道:“大人,請坐。”
托蘭坐下,忽然間有些感慨,嘆道:“轉眼間,你都是要當父親的人了,想起來當年剛見你時,你還是個毛頭小伙呢,一轉眼就這麼多年了。”
蘭特微笑道:“大人你這些年來還不是依然風采如舊,我可是一點也沒看出你老了的樣子,這一點可讓我這個毛頭小伙羨慕得緊呢!”托蘭大笑,正笑著,雪莉柔和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道:“是托蘭大人吧,什麼事這麼高興啊?”托蘭連忙站起,蘭特也站了起來,一雙明亮的眼眸看著門外,透著一絲溫柔,道:“雪莉,托蘭大人是特意前來看你的。”
雪莉走到了近處,但見她人比往日仿佛豐滿了些,但看去依然風姿綽約,楚楚動人,皮膚白皙,黑發如瀑,全身上下,無不是給人安靜淡雅的感覺。
托蘭微笑道:“我是聽說你有大喜了,所以才前來道喜的。”
雪莉臉上一紅,瞄了蘭特一眼,蘭特連忙搖頭,笑道:“我可沒說,托蘭大人他在赤蘇城里耳目眾多,誰知道他是從哪里聽來的?”“去去去,”托蘭啐了蘭特一口,轉頭對雪莉微笑道:“怎麼樣,身子還好麼?”雪莉微微低頭,道:“都好著呢,多謝大人關心。”
托蘭連連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現在你不一樣了,有了孩子,一切都要注意了,知道麼?”雪莉低聲道:“是。”
托蘭笑道:“來來來,快坐下。”
待眾人坐了,他又向蘭特道:“知道有幾個月了嗎?”蘭特微笑道:“醫師看過,說是才兩個多月,還早著呢。”
托蘭向他瞪了一眼,道:“早什麼早,臭小子,女人懷孕最是辛苦了,你莫要虧待了雪莉,否則我可不饒你!”蘭特呵呵一笑,顯然心情極好,微笑道:“是,是,一定聽從大人你的吩咐。”
雪莉坐在旁邊,也是掩嘴微笑。
當下三人又笑談了一會,托蘭好象突然驚醒一般,用手拍了拍腦袋,笑道:“你看我這個人,真是越來越是糊塗了,雪莉,你快進去休息吧,不必在這里陪著我們兩個大男人說話了。”
雪莉微笑道:“不妨事的,大人,才兩個月啊!”托蘭卻是一臉認真,道:“什麼才兩個月,萬一累到了那可如何是好,蘭特還不得和我拼命啊,我可擋不住他的聖劍赤蘇,快快去休息吧。”
雪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轉眼看向丈夫,蘭特微笑道:“大人好意,你就先進去休息吧。”
雪莉緩緩站起,向托蘭行了一禮,托蘭滿臉笑容,道:“免了,免了。”
看著那美麗溫柔的女子漸漸遠去,托蘭轉頭對蘭特道:“你很有福氣啊,蘭特。”
蘭特微笑不語,但臉上幸福之色,卻是任誰也看得出來。
托蘭由衷地為他高興,可是在他內心深處,卻偏偏在看著這個現在仿佛全身都在發光的耀眼的男子時,同時又想起了遠在千萬里外,還有著另一個氣質與他完全不同的黑袍男子。
這兩個兒時好友,竟有著這般迥異的命運!大廳之中,漸漸安靜了下來,下人們都退了開去,只剩下了當今瑪咯斯王國軍方的兩大巨頭,面對而坐。
托蘭緩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等他放下杯子之時,臉上已換上了從容淡然的神色。
“納斯達那邊的事,你都知道了吧?”蘭特臉上的笑容,慢慢地退了去,轉而換上了帶著一絲冷漠地表情,他微微低下了眼簾,看著自己手邊茶杯里輕輕蕩漾的茶水,半晌才淡淡道:“可惜了。”
托蘭點了點頭,道:“是啊,可惜了,功虧一簣!”蘭特抬眼向他看去,道:“你手下的林克那一幫人怎樣了?”托蘭淡淡道:“派去了三十幾人挑撥離間,散布謠言,現在除了林克幾個命大跑了出來,都死了。”
蘭特嘴角仿佛**了一下,但終究沒有說話。
托蘭又道:“不過他們也並非白死,畢竟此次收獲極大。
雖然目前納斯達帝國還算安定,但從長遠來看,卻是給了納斯達最重的一擊。
三個能夠接位的王子悉數被抓,巴茲年事已高,將來他若死了,納斯達帝國必定內亂。”
蘭特嘆了口氣,道:“可惜未能除去夏爾蒙,否則我瑪咯斯心腹大敵盡去,便可安枕無憂了。”
托蘭點了點頭,道:“此次大變,巴茲看清了三子都是各擁兵卒,若不痛下決心,其後必定內亂,所以才不得以一舉鎮壓三子。
姜畢竟還是老的辣啊,就算是對親生兒子,手段依然如此果決,厲害,厲害!”蘭特沉吟了一會,道:“你看納斯達往後政局,將有何種局面?”托蘭微微思索了一下,道:“我看再往下的,巴茲必定不放過夏爾蒙。”
聽到這個仿佛久遠卻又似乎永遠縈繞在耳邊的名字,蘭特從容的臉上,仿佛此刻也掠過了一絲陰影,只是他終究沒有讓人發覺,淡淡地道:“蒼雲集團眼下名動天下,夏爾蒙功高蓋世,巴茲沒有那麼容易動他的。”
托蘭道:“那是自然,何況夏爾蒙這個人,嘿嘿,也不是那麼好動的。
不過這樣也好,有他在一日,巴茲就要為他下代王位繼承人擔憂,也就無心再窺視我國。”
蘭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記得巴茲應該還有一個小兒子,名字叫特雷斯,對吧?”托蘭點頭,道:“是,聽說自從他那三個哥哥被監禁之後,這小兒子一夜之間,紅得發紫,納斯達帝國滿朝文武,無不對他傾力巴結。”
蘭特淡淡一笑,道:“巴茲當真是老辣,這樣一來,且不論特雷斯資質如何,至少先免去未來內戰之憂。
只有一個儲君巴結對像,朝中自然不會再以王位之爭連橫結黨。
若是特雷斯資質不錯,納斯達帝國中興,便是近在眼前了。”
托蘭面有憂色,長嘆一聲,道:“可惜林克眾人都已離開梵心城,不然一定要讓他們再著意打聽一下這個一直以來從不起眼的小王子殿下。”
蘭特此刻,卻忽然換上了淡淡笑容,道:“大人不必煩惱,眼下已經不必我們再做什麼了?”托蘭怔了一下,道:“什麼?”蘭特淡淡道:“有夏爾蒙在。
他這個人,胸襟氣度才華能力,都是沒得說的,就只有一條,自小開始,他便是心高氣傲,桀驁不訓,若是英明睿智如巴茲者,或可臣服之,但若是一個從未出過風頭的年輕小伙子,只怕他卻未必甘心。”
托蘭心中,忽然間掠過一絲說不出的感觸,眼看著蘭特,只見這個英俊的男子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里,靜靜地述說著自己生命中最親密最好的朋友,臉龐之上,笑容背面,卻透著冷冷的冰涼。
托蘭忽然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了,便道:“你最近有進宮嗎?”蘭特點頭道:“有,昨日還進去了,覲見了亞文陛下,也見了見妮婭公主。”
托蘭嘆了口氣,道:“公主殿下她、她還是那個樣子麼?”蘭特英俊的臉上,仿佛掠過一絲淡淡的陰影,低聲道:“是。”
托蘭沉默許久,道:“聽說在修肯長老和斯帕因大人的數次勸說後,公主殿下為了國家社稷,已經答應了與布魯斯王國的和親協議。”
蘭特不說話了,過了許久,才聽到他低低說了一句:“是的。”
大廳之中,氣氛仿佛突然僵了一般,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了。
※※※納斯達帝國,梵心城。
這是一個炎熱的夏天,梵心城里卻似乎到處透著冰涼。
伴隨著前些日子突如其來的大變,三位原本位高權重的王子殿下突然被軟禁宮中,梵心城里的政治勢力掀起了滔天巨浪,經過整頓的禁衛軍日夜分布在梵心城里大街小巷,巡邏檢查,大批大批的官員被追究整肅,同時,三位王子在城中明里暗里的勢力,也被一一拔去。
在這波凶浪急的風暴中,原先造謠不遺余力的諸如林克等瑪咯斯奸細被抓了大半,隨即處決,不過伴隨他們的無辜者,卻也大有人在。
梵心城里,人心惶惶。
不過好在這風暴只“刮”了數日,便在迅速察覺了的皇帝巴茲的授意下停了下來,隨之逃過大難的各方,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到了同一個人身上,不是新近紅人拉曼公爵,也不是手掌重權的暗黑公爵,甚至也不是至高無上的皇帝,而是一直以來從不起眼的納斯達帝國四王子——特雷斯殿下。
特雷斯的府邸,一夜之間,成了梵心城里各方政治人物趨之若騖的地方,門檻被踏平了不說,單是各方送來的拜禮,便把偌大的王府堆得水瀉不通。
特雷斯受寵若驚,每日里送完一撥又是一撥,門外等著排隊接見的還有三兩撥,真個是天一亮就忙著起床見客,到天黑掌燈方才收完禮物,一日日下來,滿朝文武套近乎、談抱負,大官小官不大不小官的,直搞得他是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這熱鬧景象持續了老長一段時間,才漸漸平服下來,公主希麗婭出宮來見弟弟,一見這滿府堆得如小山一般高的禮盒箱櫃,奇珍異寶,忍不住也是嘖嘖稱奇。
特雷斯把姐姐迎到內堂,姐弟二人一向要好,說話也隨便得很,希麗婭首先便笑道:“好啊,特雷斯,這下子你可發了大財了!”特雷斯臉上一紅,搖頭苦笑。
希麗婭向周圍看了看,只見在這內堂之內,依然堆滿了各方送來的禮物,但在這里的東西,多是玉器奇珍,價值不菲。
希麗婭隨手拿起一件玉佩把玩了一會,回頭對特雷斯道:“眼下朝中大小臣子,應該都給你送禮物來了罷。”
特雷斯點了點頭,從懷里拿出一張帖子,一邊打開一邊道:“差不多了,姐姐,你給我推薦的那個管家很能干,把這些人的名單都記下了。
我原來也不知道,朝廷里居然有這麼多的大小官員……”他的話說了一半,仿佛看到了什麼,怔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
希麗婭皺了皺眉,轉頭道:“怎麼了?”特雷斯的目光從那帖子上抬起,看向他美麗無雙的姐姐,仿佛猶豫了一下,才道:“不過好象還有三個人,沒有送來。”
希麗婭怔了一下,道:“是誰?”特雷斯又看了一眼那帖子,緩緩道:“拉曼公爵、拉凱爾公爵,還有,是夏爾蒙公爵。”
希麗婭沉默了下來,特雷斯看著姐姐艷麗的容顏,安靜地等待著。
許久,才聽見希麗婭淡淡道:“這三個人,可以說是當今納斯達帝國中威望最高、權勢最大的三個人,他們若不支持你,就算你將來登上了王位,也是決然坐不穩的。”
特雷斯沒有說話,只聽希麗婭皺著眉頭又道:“拉曼一向立場中立,他不送禮,還勉強說得過去;拉凱爾舅舅是母後的親弟弟,與父王相交數十年,一向可以說是父王的首席參謀,但與大哥一事牽涉太深,眼下地位岌岌可危,他為了避嫌不來送禮,也就算了;倒是這個暗黑法師,雖然一向桀驁,但場面上的事,從未缺了禮數,怎麼今日里做得這般明顯?”特雷斯忽然道:“他該不是看不起我吧?”希麗婭怔了一下,轉過頭去,看著特雷斯,訝道:“你說什麼?”特雷斯長出了一口氣,緩緩地道:“我知道的,也感覺得出來,他雖然表面上對我彬彬有禮,但心里看我是不怎麼順眼的。”
希麗婭默然,過了一會才道:“有一件事你應該還不知道的。”
特雷斯道:“什麼?”希麗婭緩緩道:“不知道是湊巧還是什麼,這三個人,今日一同被父王召進宮去,在宮里清心湖畔接見了。”
特雷斯吃了一驚,但隨即又道:“真的嗎,還包括了拉凱爾舅舅?”希麗婭點頭道:“是。”
特雷斯低下了頭,道:“父王原諒了他嗎?”希麗婭搖了搖頭,臉上有漠然之色,道:“不知道,不過倒是聽說母後這些日子來,數次向父王哭述,請求免了大哥克里斯汀的罪,好象還暈倒了。”
特雷斯大吃一驚,道:“什麼,我一直在這里忙得頭昏腦脹,什麼都不知道。
那我們趕快進宮去看看母後……”希麗婭卻是淡淡哼了一聲,道:“你自己去吧。”
特雷斯怔住了,許久才澀聲道:“姐姐,你與母後畢竟是……”希麗婭淡淡一笑,但笑容中卻帶著決然之意:“我只有父王,沒有母親。”
特雷斯望著姐姐那美麗無雙的臉,突然間竟是不敢逼視,只得默默低下頭來。
※※※皇宮。
夏日的風輕輕從清心湖上吹過,吹起了一層層的漣漪。
納斯達帝國皇帝巴茲身著便衣,倚在湖畔的小亭欄杆上,怔怔地看著水波起伏的湖面。
水面慢慢靜了下來,恢復了鏡子一般的清澈。
水中,倒影著一個目光深邃,須發盡白,滿臉已是爬滿了皺紋的老人。
這一幕,竟是似曾相識,時光老去,年華不再,仿佛生命,也一絲一絲地散落到這仿佛永恒不變的清澈水面,再緩緩地融化,消去。
風,吹拂到了臉上,卻幾乎感覺不到涼意了。
他,慢慢地轉過身來,身後,並排站立著三個人。
左邊的,是追隨他數十年的老臣,曾經與他同樣年輕過的臉龐,此刻爬滿了皺紋,仿佛就在這幾日內,一下子蒼老了二十歲。
中間的,也是一個老人,也一樣有著皺紋,雙手放在身側,安靜而謙恭地站著,只是與他身邊人不一樣的是,他那雙眼睛中,依然還閃爍著明亮的光。
右邊的,就是那個黑袍的年輕人了。
他的臉色還是那麼蒼白,但在這三個老人中間,他卻是那麼地突出,生命的活力絲毫沒有因為他黑暗的氣息而有絲毫的減退,在這個寂靜的午後湖邊,暗黑法師就像是正當中天的太陽——黑色的卻是熾熱的太陽!沒有人看得出巴茲在想著什麼,伴隨著他掃過來的目光,帝王的威嚴重新回蕩在這個地方,每個人都低下了頭,沒有和他的目光對視。
在這個時刻,他仍然是至高無上的帝王。
“都坐吧。”
巴茲淡淡的聲音,回蕩在這個夏日的午後。
緊依在清心湖畔的亭子里,有著一張石桌四張石椅,巴茲首先坐了下去,隨之其他三人,也坐在了他的對面。
巴茲首先把目光看向了拉曼:“現在外面的情況如何了?”拉曼微微低頭,道:“回稟陛下,大局都已經穩定下來了,梵心城中並未發生什麼大亂,除了夜間宵禁仍未停止之外,白天里城中百姓生活一切如常。”
巴茲點了點頭,道:“那就好,”說著嘆了口氣,道:“為了我王家之事,這些日子來可是多有擾民了。”
說到這里,他又看了安靜地坐在一旁的夏爾蒙一眼,道:“夏爾蒙,你的手下怎麼樣了?”夏爾蒙感覺到皇帝注視過來的目光,似乎他今天的精神特別的好,看來他的病情也好的差不多了。
心里這般想著,夏爾蒙面上卻依然平靜地道:“回稟陛下,他們都已經退到城外軍營了。”
巴茲道:“可有什麼傷亡麼?”夏爾蒙目光一閃,道:“那日情況雖然緊張,但托陛下洪福,戰斗卻並不激烈,所以並未有大的損傷,請陛下寬心。”
巴茲淡淡一笑,道:“梵心城里的禁衛軍都是太平日子過久了,但衰退到這個地步,我也是料想不到。
這一次多虧有你和拉曼卿在,朕可要多謝你二人了。”
拉曼與夏爾蒙一同站起,一齊道:“臣為份內之事,不敢當陛下夸獎。”
巴茲微笑擺手,道:“坐,坐。”
待他二人坐下,巴茲的目光終於轉到了拉凱爾了身上。
這位曾經風光無比當朝一等公爵,感覺到皇帝投來的目光,無論是在心里還是面上,都是苦笑了一聲:“陛下……”“你看起來老多了。”
巴茲打斷了他的話,淡淡地道。
拉凱爾深深吸氣,臉上的皺紋仿佛更深,人也越發顯得老了,只聽他低聲道:“臣歲數大了,自然是老了。”
巴茲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他不說話,旁人自然也不會說話,亭子之中,陷入了一片沉默。
輕風,從清心湖上吹過,拂過了亭子中的人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巴茲的聲音才又響起:“朕今日叫你們三個人來,是想和你們三人商量一下朕的繼承人的事。”
三個人的身子都是一震,但其中卻尤以拉凱爾更是驚訝,這等大事,夏爾蒙與拉曼手握重兵大權,自然應該與之商量。
但連拉凱爾也找來,其中原由,巴茲意圖,竟是這般出人意料,讓人想不出他心里在盤算著什麼?“拉凱爾,”巴茲卻是第一個就找上了拉凱爾,“你怎麼看?”拉凱爾蒼老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焦慮,一直以來他就在暗中支持克里斯汀,但那場大變之後,納斯達朝廷中的大權幾乎完全被拉曼與夏爾蒙二人把持,他名位雖然得保,但在旁人看來也一樣是朝不保夕,不料巴茲卻是意外地找上了他問這個問題。
其實這個問題並不是很難,巴茲有四男一女,以欲望大陸上的慣例,女子不能繼承王位,再除去目前被軟禁的三位王子,剩下的就只有一個特雷斯。
在眾王子中,特雷斯與大王子克里斯汀、公主希麗婭一樣都是當今王後安娜的親生兒女,而拉凱爾正是他們的親舅舅,也是安娜王後的親弟。
早先他支持克里斯汀,便有這一層關系在里面,但這時巴茲再次問他,若是說起特雷斯,會不會又被陛下看做是有私情在內里作怪呢?小小的汗珠,從拉凱爾額頭上冒了出來,落在了他身旁的拉曼和夏爾蒙的眼中。
時間已經過了一小會了,若是真按規矩說的話,皇帝問話而不答,卻也是一項大不敬之罪。
盡管看著拉凱爾處境尷尬,但拉曼與夏爾蒙都沒有開口。
這兩個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開口的!小小的亭子里,卻仿佛聽見了洶涌的波濤聲。
巴茲,卻似乎很有耐心一般,安靜地等待著。
終於,拉凱爾被越來越大的壓力,對他來說,即使沉默,仿佛也是沉重的壓迫壓在他的心頭,開口道:“回稟陛下,以臣看來,眼下只有、只有特雷斯殿下可以繼承大統。”
巴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但看不出他究竟是歡喜還是冷漠,他只是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拉曼,道:“你怎麼說,拉曼。”
拉曼仿佛猶豫了片刻,隨即道:“陛下,您精神健旺,春秋正富,不必如此早就定下王儲,倒不如在多觀察一些時日,再做定奪。”
巴茲微微一笑,道:“你倒是會說好話,可惜我的時間並不多了。”
拉曼低下了頭。
巴茲臉上卻泛起了笑容,轉向了第三個人:“你呢,夏爾蒙。”
暗黑法師抬起眼,看向年老的皇帝,那張臉已經漸漸蒼老,但惟獨一雙眼睛,竟還是那般明亮,目光炯炯,仿佛看到了他的深心。
只是夏爾蒙蒼白的臉上並無一絲異樣,緩緩道:“回稟陛下,若是從現在開始栽培四王子特雷斯殿下,也還來得及。”
巴茲深深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站起身子,負著雙手走到了亭子邊上,隔著欄杆看著湖里清澈的水面。
在他身後,三個大臣也隨之站起,恭立在他身後。
“這些天來,特雷斯的王府那里,只怕是很熱鬧吧?”巴茲平淡的聲音,再一次地響起。
夏爾蒙與拉凱爾都沒有說話,負責梵心城治安的拉曼只好道:“是的,陛下。
朝中大臣,多有前往拜訪特雷斯殿下的。”
“我先前授意,你們三人先不要去湊熱鬧的,你們應該還沒有去吧。”
夏爾蒙三人都是一驚,先前動亂平息之後,特雷斯繼承王儲之位情勢已經漸漸明朗,滿朝文武都往拜訪。
但便在這時,巴茲卻分別對他們三人單獨傳下密令,不許前去拜訪。
今日一見,方知在場其他二人竟也和自己一樣,不由得心中猜疑,但口中三人卻同時道:“是。”
巴茲回轉身子,目光逐一向他們臉上掃過,三人都低下了頭。
“今天你們回去之後,稍事准備一下,就一起去特雷斯的王府,說說話,坐一坐罷。”
夏爾蒙三人一起動容,且先不論拉凱爾,單是夏爾蒙與拉曼兩人,一起前去特雷斯府邸拜訪,便可看做是對這位王子的支持,有了這兩位軍方巨頭的來訪,巴茲的意思自然是很清楚了。
更何況拉凱爾雖然目前失勢,但官爵之高,在納斯達帝國本土貴族中仍是名望顯赫,仍可看做是本土貴族的代表,這三人同去,威勢與影響極大,滿朝文武立刻就可以清楚地知道特雷斯的地位了。
看來,巴茲是下定決心,不顧一切也要扶持這個小兒子了!最初的片刻沉默之後,三人一齊彎身,道:“遵命,陛下。”
巴茲深深呼吸,道:“今日叫你們前來,就是為了此事,你們去吧。”
三人再行大禮,魚貫而出,便在這時,巴茲忽然道:“拉凱爾,你留下。”
拉凱爾的身子仿佛僵了一下,隨即停下腳步,走了回來。
夏爾蒙與拉曼對望了一眼,但沒有任何的表示,依然向前走去,很快消失在遠方。
拉凱爾靜靜地站在皇帝的身後。
巴茲輕輕嘆息,道:“你最近還好麼?”拉凱爾嘴角仿佛抽搐了一下,低聲道:“臣很好。”
巴茲看著他,緩緩道:“你跟隨朕這麼多年,朕也多次與你說了,不要參和到這王位之爭里來,你為什麼總是不聽?”拉凱爾頭垂得更低了,卻沒有說話。
清風瑟瑟,吹動了他一頭斑白的頭發。
巴茲的目光落到了他的發上,忽然間仿佛有些感觸,道:“你也和我一樣,老得快了。”
拉凱爾霍地抬頭,眼中隱隱有淚光閃動,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什麼。
巴茲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其實也不想參和進來,只是你爵位顯赫,而且又有安娜在那里,你不幫你的外甥也是不行,說起來也難為你了。”
拉凱爾低聲道:“罪臣不敢,臣未盡為臣本分,無論陛下如何處置於我,都是臣罪有應得。”
巴茲哼了一聲,又道:“如今特雷斯也是你的親外甥,你卻是幫不幫他?”拉凱爾悚然一驚,卻是說不出話來,只怔怔地看著皇帝。
巴茲迎著他的目光,微嘆一聲,道:“你追隨我多年,想來我的心意,你應該是知道的。”
拉凱爾猶豫了片刻,道:“陛下若有差遣,臣萬死不辭!”巴茲點了點頭,道:“好,我也明白你,也與從前一般信你。”
拉凱爾身子一震。
巴茲淡淡道:“再過幾日,我將下旨整頓軍務。
眼下納斯達國內除了蒼雲集團和梵心城禁衛軍外,連一支象樣的軍隊也沒有,這決非長久之計。
數次大戰,從戰場上受傷的大量士兵、潰卒,同時從各地重新征召入伍的新兵,整合起來,人數決計不少,你便替我去做這件至關要緊的事。”
拉凱爾緊咬牙關,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重重點頭。
巴茲看他神色,微嘆一聲,走了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你我都知道,這等大事,勞心費神,你歲數已大,我本不想再讓你去,但遍關朝廷,我最信任的人,終究還是你啊。”
“咚”,拉凱爾忽然在年老的皇帝面前跪了下來,匍匐在他腳下。
“一來,你是我最相信的人;二來,本土貴族里,論軍中聲望你是威望最高的將領之一,也是目前少數能和拉曼與夏爾蒙二人比肩的人物。
他二人屢次為我納斯達立下大功,但終究是外來之人,長久之下,若我納斯達本國反而無人可以節制他們,實是危險之極。”
說到這里,巴茲忽地苦笑一聲,“你是知道的,我這身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我若一死,只怕滿朝文武,真的再無一人是他二人敵手。
倒不是說他們二人必反,但這權勢太大而無人節制時,任誰也難以控制自己的野心。”
拉凱爾伏在地面,看不清他的容顏,但巴茲仍清清楚楚地聽到他的聲音:“臣為陛下,為特雷斯殿下,為納斯達帝國,必定竭盡所能,死而後已。”
巴茲輕嘆,彎腰把拉凱爾扶了起來,卻見他皺紋橫聲的蒼老臉上,卻已是淚流滿面,正待安慰幾句,忽地胸口一窒,全身抖了一下,竟是不由自主地劇烈咳嗽起來,聲音變的嘶啞,喘息之中,“哇”地一聲,生生噴了一口鮮血出來。
拉凱爾大驚失色,刹那間臉上血色盡失,腦海中在那個瞬間幾乎空白一片,只回蕩著一個聲音:“陛下,陛下,不能出事,不能出事啊!”他用自己幾乎是顫抖的手扶住了皇帝,轉身就欲大喊醫生,但話未出口,卻是被巴茲拉著他的袖子攔住了。
拉凱爾此刻連嘴唇都有些白了,只見巴茲整張臉上再無一絲血色,依然在劇烈咳嗽,就像一個老去殘舊的風箱,依然辛苦地發出聲音,痛苦不堪地工作著。
許久,巴茲緩緩平靜下來,仿佛身體里的病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