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了解秋天的心靈,那你就去帝國北方走一走,找一處安靜祥和的田園,去看看勤勞朴實的農民,或者加入一次勞動,親手去摘取秋的果實。
進入九月,盛夏還用炙熱的陽光折磨著泰坦帝國的廣大疆域,可在帝國北方,天空變得高且遠,樹葉開始變換顏色,一年一熟的稻谷和燕麥已經結滿果實,金色的麥浪在些微涼爽的秋風中沉甸甸地擺蕩,好像下一刻就會折斷腰肢。
田園一望無際,樹林將不同屬的作物割裂為數塊或是一群。
在金色、綠色、亮紫色的莊稼地里,農人的尖頂木屋錯落有致,這些漆成不同顏色的小房子時而靜靜飄起炊煙,時而發出哄趕家畜的吆喝聲。
從西北邊的森林里淌出一條小河,田園中的巧手工匠在小河轉彎的地方建起水車,又在水車另一側開鑿了溝渠。
水渠直通屋村,屋村這個東西泰坦帝國最最渺小的行政單位,至多不過幾戶人家。
為了防備不速之客,這僅有的幾戶人家就把木屋造在一起,牆連著牆,頂連著頂,看上去就像個大家族……若是幾戶村民在一起生活一個世紀,那麼他們真的會變成一個家族也說不定。
就像哈茨爾老爹和這座極為平凡的哈茨爾村。
哈茨爾村很普通,卻也很富裕,方圓幾里的黑土地都是這個屋村的公產。
哈茨爾老爹是村里這一代人的戶長,別看戶長這個公職小得離譜,但在地區長官甚至是省長老爺的名冊上也有登記。
哈茨爾老爹和他地家人世代居住在屋村里。
他們經歷過天災、經歷過瘟疫、經歷過兵亂和土匪,似乎也經歷過戰爭,不過家里人都說不清楚戰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只有當過兵的哈茨爾老爹知曉這個詞匯的意義。
為了應對即將到來地戰爭,老哈茨爾決定召開一次家庭會議。
記得上次召開家庭會議是為賣豬崽的事,這次應該怎麼跟大家說呢?做了半輩子戶長地老人犯起嘀咕,難道張口就叫孩子們離開生養他們的土地?屋村只留著一座大門,孩子們、老人的兄弟姐妹們,甚至是孫子孫女們都在大門外的場院里坐好了。
哈茨爾老爹數了數人頭……21、22!哦對了!還有一個還在襁褓里的小家伙……23!家族成員全部到齊。
老爹照例熏起了水煙壺,水煙壺年頭久了,況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貴婦人用地東西,但老爹出門當兵好幾年只撈得這麼一件戰利品,從一個犯了律法的貴族家里抄出來的。
盡管已經過去幾十年,老爹仍對那件事記憶猶新。
他和許多士兵衝進一個陌生人的家,搬東西、砸東西、侮辱女傭人……那時的老爹傻的很,他從屋村出來,什麼市面都沒見過,他不明白為什麼要去一個陌生人家里撒野。
他就傻呼呼的站著,一位兵長看他可憐就塞給他一個水煙壺,還異常鄭重地告訴他:“拿著!這是咱們的權利。
這是咱們的戰利品!”許多年後,哈茨爾老爹一邊抽煙一邊琢磨,他還是搞不懂,“這是咱們的權利。
這是咱們地戰利品!”為什麼?那可是一個陌生人的家!憑什麼在一個陌生人的家里做那些事情?那和土匪強盜地作為有區別嗎?就像現在!按照政府公告的說法,邊境對面的德意斯人要闖進泰坦人的家,難道這就叫戰爭?戰爭是軍人和軍人地事,老爹當過兵,他只能這樣理解,可省里的老爺卻在公告上說德意斯人會闖進他的家!德意斯人憑什麼?“事情就是這樣!大家都跟老爹我說說,咱們該怎麼辦呢?”老爹憂郁地吐著眼圈,他的視线落在場院外的莊稼地里。
屋村里的家人都沒有說話,女人們在打毛衣、洗菜,男人們耷拉著腦袋抽紙煙,孩子們耐不住性子,他們坐了一會兒就開始四處亂鑽。
哈茨爾老爹的妻子訕訕地開口:“秋天來了……”男人們和女人們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是啊爹地!秋天來了!您不是看到了嗎?估計咱們的收成會比去年整整高出一成!”老人最小的兒子興高采烈地咋呼起來。
女人們就笑:“林子里的雅也肥了,十月份若是下雪……”“得了得了!”有男人不樂意,“不就是幾張皮子的事嗎?年年惦記!”老爹不耐煩地敲了敲煙壺,男人女人們就不說話了。
戶長瞪了一眼自己的老伴兒,好像老太婆不該說這些。
“秋天來了,德意斯人也要來了!”老哈茨爾嘀咕起來,“孩子們說得沒錯,今年的收成比去年高出一成,老爹我吃喝不愁了;十月份若是開始下雪,老爹我能獵得幾張皮子,老太婆和家里的女人們也能光鮮一陣子。”
“這可不關德意斯人的事!”老太婆倔強地回視丈夫,她在這里生活了一輩子,可從來都沒吃過德意斯人的虧,只有近衛軍里的痞子、鎮上來的稅官、深山老林里的土匪才叫可怕!哦對了,還有野豬和大灰狼,都挺嚇人的。
“娘們一邊呆著去!”老哈茨爾難得地板起面孔,“德意斯鬼子來了是要死人的!你懂什麼?”老婦人的聲音弱了下來,“那地里的收成還能不管啦?樹林里下了雪還不去獵獾子啦?”老爹頹唐地收起煙壺,他就不明白了……這世道雖然艱難,可一大家子人也算過得自在:天明明是秋天,以往這可是收獲的季節、是全家人打扮一新趕到市鎮參加豐收慶典的季節,是雅子們帶著一身亮子油松的皮毛往繩套里鑽的季節!可怎麼說變就變?別人不知道德意斯鬼子的厲害,老哈茨爾還不知道嗎?他沒告訴家里人,再說沒人會去夸耀自己在當兵地時候殺了多少人?老哈茨爾放下煙壺、眯起眼睛。
想起他在邊境打仗時的那個年月。
那時侯……德意斯鬼子真叫一個厲害!不穿鎧甲、不帶亂七八糟的零碎,只提著馬刀、端著斧子,碰上你。
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一窩蜂地殺將過來。
“嘖嘖……”老爹一邊嘆氣一邊搖頭,他把子子孫孫和小腸雞肚地女人們打發走了。
自己鑽進一間小屋,把房門反鎖起來。
老人想到他的長官,雖然是他地長官帶著他闖進別人的家門,雖然是他的長官教曉他如何殺人,可他的長官是個好人!打仗衝在頭里。
撤退留在最後,這樣的好人不該叫德意斯鬼子挑在刺槍上晾了三天。
打那時起,老哈茨爾就知道德意斯人真地像戰友們說的那樣——野蠻人!殺人放火不要理由的野蠻人!支起的木窗外染著落日的光火,麥浪起伏,像黃金一般閃光,像近衛軍的步兵方陣一樣壯闊。
雖然老人搞不懂,可他還是懷念那段熱血澎湃的少壯歲月。
他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持自己與人見人怕的德意斯野蠻人殺作一團,也不知道身邊的戰友到底為了什麼像草芥一樣倒了下去就再難睜眼,他只是憤怒、只是按著命令去實踐殺人地伎倆和手段。
秋天到了,壯美的落日很快就會消失不見。
可田地里的稻谷麥穗卻已沉得東倒西歪,明天就能趕上一塊,必須得收割了!老人這樣想。
他聽到門外地女人在商量晚餐的伙食,聽到家里的小籮卜們正在玩騎馬打仗,聽到兒子們在賭錢……若是生活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可德意斯人就要來了!哈茨爾雖然不清楚政府公告是否准確,可按照當兵時的經驗。
若是長官說德意斯人要來了,那麼這些野蠻人就一定會來!老人掀開地板上地一個隱蔽的小拉環,內里是個小小的儲物閣。
近衛軍列兵制式的鎧甲落滿灰塵,雙刃重劍上的蜘蛛網又厚又密,只有一件閃閃發光的小物件煥然一新,老人把它揀了起來,照例衝它哈了一口氣,然後用油膩的衣袖反復擦了幾遍。
將這件金屬打造的小物件移到窗下,夕陽的光火立刻點燃了它,老人眯起眼睛,他撫摸著它的紋理,感受著它的重量,老人不太識字,但對這件小物事上的字體卻已琢磨過千萬遍。
——-—-—--——---—---—---—---—---—---—“帝國勇士勛章……莫雷羅邊境防御戰……彼雷哈茨爾上士……”老人的腦海中浮現出得到這件小物事之前的畫面:莫雷羅邊境防线、落日、滿天星斗的夜晚……從地平线的黑暗中摸索而來的德意斯人,近衛軍應戰……苦戰、血戰、殺戮、犧牲……天光大亮、屍橫遍野……全師、全團、全隊……生還者是一名上士和十幾名遍體鱗傷的列兵……年紀輕輕的哈茨爾向野蠻人撤退的方向吐口水,用染滿鮮血的大手扶著**朝野蠻人的背影滋尿……那一戰是多麼痛快!莫雷羅邊境防线、落日、滿天星斗的夜晚,教歷801年9月20日21點。
在泰坦近衛軍北方集團軍群臨時戰地指揮中心巨大的沙盤上,莫雷羅邊境防线位於西北部,與斯坦貝維爾方面的北部防线相重合,阿蘭元帥只在這處防线安置了一個二流的邊境守備師,無論是作戰部的參謀人員還是銀狐阿蘭本人,他們都不認為德意斯王國軍會從這處狹窄的邊境走廊發動攻勢。
莫雷羅防线背後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和地勢極為復雜的谷原,就連近衛軍手里也沒有這一地區的明細地圖,大部分人只是知道莫雷羅丘陵和谷原難以展開騎兵,更不適合大兵團作戰。
近衛軍統帥馮休依特阿蘭將戰地臨時指揮中心設在德坦邊境上的小鎮維秦拉,自從颶年的冬季攻勢取得輝煌勝利之後,近衛軍北方軍群一直牢牢控制著小鎮和鎮外綿延二百公里的防线。
銀狐阿蘭還是住在維秦拉伯爵的官邸,他在這間大屋工作的時候總會想起大名鼎鼎的“下午茶條約”這份和約是世界上少數幾個最荒唐的政治協議之一,它所維持的和平環境僅僅是短短地七十四天。
阿蘭元帥還是老樣子。
數月以來的軍旅生活令他稍稍有些疲憊,神態有些懶惰。
但近衛軍統帥的精神可沒有一絲一毫地懈怠,他每天只睡六個小時。
其他的時間都在工作,不停地工作。
忘乎所以地工作。
他為北方集團軍群每支師級部隊都排好戰場編號,這些寫著編號地小旗幟在巨大的沙盤上散開一线,只在維秦拉鎮以及附近地區保留了十一個整編軍團組成的主力集群。
按照阿蘭的預想,十一個整編軍團還不足以抵擋德意斯人傾國來攻,但反坦聯盟鋪開的進攻线路太長太廣。
單就北方來說:德意斯王國軍若是想在斯坦貝維爾面前保持攻勢地壓力,最少需要三十個師也就是九萬人的兵力。
同時,針對北方集團軍群發動進攻,開辟第二攻擊线路,德意斯主力集群的兵力就要在二十萬人上下之間。
從統合戰力來看,軍情局的分析足以采信。
德意斯雖然能夠動員四個師投入戰爭,但防御俄列人的老牌王國軍勁旅絕對不會離開北部,拱衛王國首都地區的部隊也不會輕易調動,那麼這樣一來,德意斯能夠投入泰坦一线的兵力只能是,四個師。
他必須留空一半的戰力抵御那個日益強大起來的冰雪王國。
不管如何排比,如果斯坦貝維爾和軍情部門的戰報沒有遺漏,那麼德意斯人在西北戰場投入地十八萬人就應在黑森林要塞面前磨蹭時間。
從要塞攻防戰開始至今。
鬼子們沒有寸進,天知道他們到底想要干什麼!不過……阿蘭知道!斯坦貝維爾的戰報很有意思,德意斯正規軍里攙雜了大量的仆兵,這只能說明——十八萬人地進攻集群有水份。
對方的最高統帥部部長斯達貝尼里元帥一定會在某個地方秘密集結真正的主力攻擊集群。
這位老朋友的目地只有一個:完全徹底地擊潰近衛軍統帥經營的泰坦北方防线。
阿蘭眯縫著眼,平靜地打量沙盤。
直到9月14日,他的主力集群已經全數擺在鋒线上,可德意斯人依然沒有蹤影。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個月,而現在已是秋天,北方人就要開始最繁忙的收割工作,等到了十月份就會下雪。
德意斯人若是想要進攻,必定是在下雪之前的半個月內!阿蘭的猜測得到大部分作戰參謀和統軍將領的支持,德意斯人的詭計很明顯,在農忙時發動進攻可以破壞泰坦北方的農地基礎設施、近衛軍會喪失大量的物質資源;趕上十月份下雪,盡管敵我雙方都會陷入被動,可德意斯人在雪地里與俄列人打了兩百年,他們比泰坦近衛軍有經驗。
所以,阿蘭需要操心的只是德意斯王國軍會調派多少人加入北线集群?這個龐大的集群會在哪里發動第一波攻勢?阿蘭得承認,他在戰爭沒有爆發之前就已陷入被動,早在斯坦貝維爾一线受到強力壓迫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料到今天的局面。
今天的局面很危險!不管斯坦貝維爾的邊境防區能夠支持多久,即便黑森林要塞陷落,北方集團軍群也無法抽調兵力進行增援。
德意斯人必然制訂了圍城打援的計劃,輕易脫離防线的結果和自殺沒有大多區別。
阿蘭為了今日這場決戰准備了十年,從最初打壓北方三巨頭,到798年冬季攻勢的勝利,直至聯合阿爾法三世陛下徹底收攏北方兵權、瓦解三大軍閥!近衛軍統帥已將北部防區的軍力完全整合,在原有的北方集團軍群基礎上又並入了三大軍閥的家族武裝,特別是號稱西大陸第一碉堡的布倫要塞以及原屬傑布倫家族的精銳重裝步兵軍。
總的來說,泰坦帝國的北方軍區從來都沒像現在這樣強大過。
在改組地方軍閥的家族武裝之後,北方三省的總兵力上升到二十一萬,這和近幾年水漲船高的南方五省近衛軍基本持平。
這樣說來……阿蘭應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可看看他的沙盤!為了經營以布倫要塞為中心的縱深防线,近衛軍統帥將半數部隊置於自己身後,除去各段邊境防區的守備力量,他能用來與德意斯人打一場大決戰的集成戰力只有十一個軍。
而德意斯人卻能把二十萬人集於一點、猛攻一线!“有三種情況可以考慮!”阿蘭向坐滿一室地近衛軍軍官掃了一眼。
“第一,德意斯人會在九月底十月初主動來維秦拉找咱們打一仗;”軍官們沒有反應,所有人都用充滿信心的眼光注視阿蘭。
阿蘭點了點戰術地圖上的一個位置。
“第二。
德意斯人會由我們地側翼發動進攻,他們人多勢重。
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我們奈何不了他們;”軍官隊伍就把視线落在集團軍群主力的側翼,那是一片廣大地地區,在越過邊境之後幾近一馬平川,近衛軍無險可守。
是發動主力突襲的好地點。
“第三……”阿蘭有些猶豫,他始終對第三種可能性抱持懷疑。
“從戰術地圖上可以看到,防线最西段的莫雷羅地區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防御真空地帶。
那里地形復雜,不適合騎兵突入,也不適合大兵團運動。
可這個地方畢竟是整條防线上最薄弱的一個環節,難保德意斯人不會從那殺出來。”
“莫雷羅地區只有一個邊境守備師!”北方集團軍群總參謀長克拉蘇斯中將有些擔心地提醒統帥。
“是地,只有一個師!”阿蘭無奈地嘆息一聲,這就是三线作戰帶來的不利局面。
以北方集團軍群獨立抗衡德意斯王國軍,在兵力分配和防守態勢上始終都有捉襟見肘的時候,盡管莫雷羅地區的守備力量還很薄弱。
但阿蘭無力改變這種態勢,兵員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段。
再者說,若是德意斯人真的由莫雷羅地區闖進來。
增調一個師的結果和增調一個軍上去的結果都一樣,這麼一點部隊根本無法阻擋卯足了勁的雅利安野蠻人。
“先生們,不管敵人從哪來,他們總會撞到我們的長矛上!”阿蘭突然笑了起來。
他只能這樣說。
在第一次衛國戰爭之前,阿蘭元帥在策劃針對德意斯地夏季攻勢時曾與對方的最高統帥部部長斯達貝尼里元帥有過幾次交鋒,應該說阿蘭贏得不算徹底,那段時間所有人都以為他會輸,可他在發動攻勢的先期階段取得一系列勝利之後主動退出戰場,令蜂擁而至地德意斯王國軍有勁兒也沒處使,最後不得不無功而返。
這一次……阿蘭沉吟起來。
德意斯王國的女王陛下十分注意保密措施,軍情局德意斯分部的戰地情報極為遲緩,近衛軍只能從一些片段性的描述上大致猜測德意斯正規軍地動向,這種狀況在開戰之後一直沒有好轉。
失去先機、敵暗我明、雙方力量對比又以泰坦勢力稍弱,這一仗得怎麼打?說實在話,阿蘭信心不大,但他也沒意識到自己會輸,他只是想……該不會敗得很慘,至多像虎頭蛇尾的夏季攻勢一樣——近衛軍可以放棄邊境防區,退守以布倫要塞為中心的縱深防线。
“要聽聽其他幾個方面的戰報嗎?”一名高級作戰參謀突然站了起來。
“當然!”阿蘭收拾心神,他是北方戰場的統帥,更是近衛軍的統帥,有的是事情等著他操心。
這名高級作戰參謀將戰術地圖換為帝國政區圖,他先是指了指大西北的豪森克省:“斯坦貝維爾還在抵抗,但是很辛苦!黑森林要塞已經堅守一個月,彈藥用盡、減員四成,我們與要塞失去聯系,只能靠一只堅持游擊戰的獨立旅團送出只言片語。
“阿蘭點了點頭,這說明斯坦貝維爾方面的第一道屏障隨時都可能失守,還說明德意斯人仍在繼續掩飾他們的圖謀。
若是沒有陰謀——十八萬人去進攻一座兩萬人守衛的要塞,怎麼可能會打上一個月?“維耶羅那!”作戰參謀敲了敲南方人的音樂之都。
“法蘭人打得有聲有色、有進有退、有章有法,可就是不敢讓維耶羅那傷筋動骨,攻守雙方一直在對峙。”
阿蘭更加了然,法蘭人只有十幾萬人的主力部隊,若是南方佬的維耶羅那真有什麼三長兩短,老朋友尤金會盡起全軍把這伙法蘭人一巴掌拍死。
之所以雙方仍在對峙,多半是因為……“西线!”作戰參謀邊說邊吐出一口冷氣。
“西线會有麻煩!荷茵蘭、利比里斯、威典、法蘭!四國君主仍在向我國邊境不斷增兵。
他們在瑞爾共管地區已經集結了一支四十萬人組成的龐大集群,想必他們要將投入進攻的部隊拓展到五十萬。”
北方軍官們面面相覷。
他們大聲議論起來,五十萬人組成地進攻集群?有誰聽說過?有誰見識過?再加上南、北兩方防线需要應付的敵人,反坦聯盟動員的戰爭兵員啟不是接近一百萬?他們倒不像是來瓜分泰坦。
他們是想毀滅泰坦!“肅靜!”近衛軍統帥冷冷地哼了一聲,作戰室立刻安靜下來。
“沒錯!敵人地總兵力接近一百萬。
可我們並非處於劣勢。”
老元帥挺起胸膛,就像懷里揣著豐收的果實。
“女皇陛下已由中部軍區調集了大量兵員增援西线,南方地法蘭人只是虛張聲勢,等到奧斯涅元帥騰出手來,解決南线之敵指日可待。”
“難道大家真的以為西方來的下等人打算在西线戰場決勝負嗎?”阿蘭的笑容閃爍著銀狐特有的光彩。
“錯!即使西线敗了又怎樣?帝國可以依仗首都衛戍區繼續抵抗。
等待南方集團軍群、中東部集團軍群和水仙騎士團地救援。”
“他們一定會來找您!決定勝負的地點一定是北线!”北方軍總參謀長克拉蘇斯將軍突然明白這個道理。
“您是近衛軍統帥,只要有您主持大局,女皇陛下和泰坦都不至於出現太大的危險。”
這個恭維恰倒好處,阿蘭笑眯眯地接受了。
“西线戰場只見聯盟不斷增兵,南线戰場只見法蘭攻而不克,西北戰場的局勢大體也是如此,所以……”近衛軍統帥沉吟半晌。
“我們只能理解為——全世界都在等待德意斯人在北线有所作為!全世界都認為德意斯應該先於聯盟發動真正的進攻,在近衛軍的防守鏈條上打開一個至關重要的突破口!那麼……我們屆時應該怎麼辦?”是啊!豐收的季節到來了,德意斯人也要來了,我們應該怎麼辦?老哈茨爾琢磨了大半夜。
他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枚帝國勇士勛章可以讓他的子侄免去兵役和勞役、可以讓上門的稅官灰頭土臉地滾回去,難道這東西還能把德意斯人擋在門外不成?哈茨爾老爹就碰了碰身邊地妻子,“明天就檢點收成。
多收一些是一些。”
老婦人含含混混地答應了,她叮囑老伴兒趕快睡覺,老爹就心事重重地合上眼睛,可剛躺下一會兒功夫。
場院里的狗就一個勁兒叫了起來,老人聽見大兒子叫罵了幾聲,可該死的小畜生就是不閉嘴。
“什麼世道!連小畜生都欺負人!”哈茨爾老爹一邊嘀咕一邊披上衣服走出房門,屋村里地房舍都亮著燈,女人在詛咒、孩子們在起哄……都是那小畜生惹的是非!“爹地!”大兒子慌慌張張地奔進屋村大門,他沒穿褲子,手里提著的風燈抖得厲害。
“外面……外面來了好多人!”老哈茨爾猛地瞪大眼睛,他搶過風燈,幾個健步就衝進場院。
莫雷羅邊境地區、哈茨爾村、滿天星斗的夜晚、教歷801年9月21日凌晨1點多,曾經地帝國勇士勛章獲得者、現在的哈茨爾村戶長哈茨爾老爹在自家的田地里看到了數之不盡的德意斯人。
老人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無法理解,真的無法理解!莫雷羅邊境守備師在干什麼?若是老哈茨爾還在那個師團,他可不會讓這麼多的德意斯人大模大樣像游山玩水一樣經過自己的防线。
德意斯人由北天底下的田野盡頭不斷向屋村開進,他們只點著幾盞火把,步履很大,踩踏莊稼時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
老人心疼地看著一家人的收成,他早就知道野蠻人不會做什麼好事情!他想到自己的鎧甲和那把結著蛛網的雙刃大劍,好死不死的!沒見過市面的兒子們都出來看熱鬧了,甚至還有幾個大膽的女人。
望著那幾名走進場院、距離自家屋門越來越近的蠻兵,老哈茨爾暫且拋開了鎧甲和早就卷起鋒刃的大劍。
他堆起笑臉,向對待上門地稅吏一樣迎了過去。
“各位軍老爺……”一支凶蠻的鞭子劈頭蓋臉地抽打下來。
哈茨爾老爹額頭開裂,帶著滿眼鮮血撲倒在地,他的大兒子拉著女人就往屋里鑽、他地二兒子傻呼呼地站在原地不能動彈、他的三兒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叫饒命。
只有他地小兒子!他的小兒子卷起袖子就跳了出來,在朝一個德意斯士兵的面孔狠揍了一拳之後就被對方七手八腳地捆了個結實。
老人使勁兒瞪大血水迷糊的眼睛。
他看到了一名德意斯軍官和一個行商打扮的陌生人,陌生人用清脆討好地南方口音對闖進家門的德意斯人說:“沒錯!這兒就是哈茨爾村!多好的出擊營地啊……”“賣國賊……”老人在嘀咕一句之後就失去意識。
睜開眼,四周一片渾黑,天還沒亮。
哈茨爾老爹艱難地伸了伸筋骨,他下意識地打量四周……這是他的家。
不過也不是!他家的女人只會像所有種田的娘們一樣傻笑,不會叫得那麼慘。
所以,這已不是他的家,是德意斯人的戰利品。
他家的男人呢?老人的目光已經習慣黑暗,他看到大兒子蹲在角落低聲抽泣、二兒子耷拉著腦袋雙手捂臉不發一言、老三在從窗台向外張望,老四!他地小兒子呢?在這兒!老人翻過一具渾身浴血的人體,他的小兒子昏迷不醒。
看情形,德意斯鬼子打斷了他地肋骨,肩膀也松松垮垮地歪到一邊。
老人沒去理會其余那三個可憐蟲,他端起小兒子的手臂。
在摸准關節之後用力向上一抬。
老四疼醒了!疼得不斷用手拍打地板。
德意斯鬼子突然打開門,室外***通明,女人的慘叫和男人們的哄笑呐喊無遮無掩地傳了進來。
老人攥緊拳頭,可他還是向闖進門地鬼子展開笑臉。
“軍老爺……”德意斯人把老戶長押到場院里,從屋里到屋外,哈茨爾村看到了老伴兒的屍體、孫子們的屍體。
他的兒媳婦和小孫女在屋後聲嘶力竭地哭喊。
事情到了這一步,老人反倒冷靜下來,他瞪著德意斯人的鎧甲正規軍:他仔細辨認那位軍官的級別——王國軍師長:他又看了看正在場院里休息的鬼子們——輕裝、沒有攜帶輜重,這准是軍級部隊的前鋒……老人不清楚為什麼他會知道這些,可他就是知道。
“前邊的市鎮里有多少駐軍?”行商打扮的泰坦人將一枚金幣遞到哈茨爾村的老戶長面前,借著火光,老人的眼睛似乎被金光閃閃的錢幣點亮了,他珍之重之地接到手里:“回報老爺,市鎮里可沒有駐軍,附近只有一個邊境兵營!”行商猛地奪回老人手里的金幣,他對德意斯軍官嘀咕幾句,對方就命令傳令兵把一團染著血泥的布片丟在地上。
哈茨爾老爹的心在抽緊、在滴血,即便面前的鬼子殺害了他的老伴、欺辱了他的兒媳、甚至連他的孫子孫女都不放過,可他們不該這樣對待莫雷羅邊境守備師的軍旗,那曾是哈茨爾老爹在萬軍陣前不顧性命搶回的軍旗,為了這面軍旗,整師、整團、整隊的戰友都倒在了邊境上!無論如何,德意斯鬼子不該這麼干!“那個兵營已經不存在了,附近還有沒有駐軍?”行商不耐煩地推了推老人。
老人顫顫巍巍地揀起那面軍旗,“對!就是這個東西,附近的駐軍就抗著這面旗!他們從我的屋村買雞蛋……從來不給錢。”
德意斯軍官放棄似的擺了擺手,屋子里立刻傳來一陣喧嘩,女人們還在哭喊,這次又多了男人。
老爹的兒子們被高大的士兵拖出院子,只有遍體鱗傷的小兒子雙目充血,不斷試圖掙脫鬼子們的鉗制。
“駐軍……在哪?多少人?“軍官用生硬的泰坦語逼問老人。
老人茫然,“軍老爺……我聽不清……”刀光一閃,大兒子的頭顱滾到父親腳邊,老人大瞪著眼,他還是不理解,盡管這個家伙丟盡了哈茨爾男人的臉。
可罪不至死啊!“駐軍!在哪?多少人?”曾經的勇士緩緩搖頭,他只能呆看著敵人地屠刀猛地下落,他的二兒子和三兒子身首異處!雖然這兩個孩子也是不肖子。
可他們只是懦弱一些,難道這樣也不行?德意斯鬼子把刀刃放在老四的脖頸。
老爹地小兒子大瞪著眼,他知道爹地當過兵,他知道爹地會給鬼子們難堪。
老人望著唯一幸存的兒子,“在拉羅貝……有好幾千人!”“拉羅貝……”德意斯軍官示意士兵收起馬刀,他疑惑地檢視地圖。
拉羅貝是什麼地方?從哪來地泰坦近衛軍?老人望著敵人的地圖搖了搖頭,“看不懂!看不懂!”“帶路!”老人指了指天,“路不好走,得等天亮!”德意斯鬼子領著一個軍官模樣的家伙商量了一陣,他們又轉向老人“騙子……殺!”老人愛憐地撫摸著小兒子的頭發,可倔強的小家伙一扭頭便躲開了。
“軍老爺!您發發慈悲……總得給老爹我留個依靠。”
老人和唯一地兒子就被關進屋村最里間,在黎明就要突破黑暗的時候,女人們不再叫了,喧嘩一夜的場院也靜了下來。
無處撒野的小兒子就踢了老父親一腳。
“賣國賊……越老越糊塗……”老人不以為意,他只是嘿嘿一笑。
不顧兒子詫異的眼光,他躡手躡腳地掀開地板上的拉環。
當他取出鎧甲長劍和那枚嶄新的勛章時,兒子打起精神湊了上來。
“父親……”“別出聲!”哈茨爾老爹指了指門外,他的眼睛閃著與年齡極不相符的精光,手腳利落得就像十七八的小伙子。
“您要干什麼?”老人沒有理會兒子地叫喚。
德意斯鬼子胡鬧了一整夜,黎明前的黑暗最適合對付這些頭腦簡單野蠻凶殘的狗崽子。
“從這下去!”老人將儲物閣完全敞開,內里竟然露出一個黑黝黝地地洞。
“出口在場院東邊的小樹林里,出去的時候機靈點,別被發現!”“我……我不能丟下您!”小兒子急得快發瘋,他使勁兒攥住父親的手臂。
老人機警地瞪著門口,還好!四周一點動靜也沒有。
“少說廢話!帶上莫雷羅邊境守備師地軍旗和那枚勛章,帶著他們去市鎮,一定要快,告訴那里的近衛軍,德意斯人已經突破了邊境防线。”
小兒子還想再說點什麼,可是老人猛地揮手打斷了他。
“記住,這枚勛章沒什麼要緊!這面軍旗必須送到,市鎮里的近衛軍只要見到這面旗幟就會明白邊境防线發生了什麼事!”小兒子低聲哭了起來,他的孩子死於非命,他的妻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以為連自己的父親都失去了骨氣,可他錯了,錯得離譜,錯的一塌糊塗。
“小家伙!我愛你!愛你們每個人,所以我必須留下!”老人重重地吻了吻兒子的額頭,他把猶猶豫豫的兒子推進地道,正要蓋上地板。
“父親!我也愛你!”老人呵呵笑,“那就記得回來……等明天秋天莊稼熟了、麥穗黃了、林子里的雅子又亮又肥的時候!”“一定!一定!”小兒子哭著向父親告別,他盡量不發出聲音。
老人送別兒子,不緊不慢地套上鎧甲,鎧甲不太合身了,但不要緊。
老人又用染血的單衣擦掉了雙刃大劍上的蛛網和灰塵,他彈了彈劍脊,長劍發出好聽的清鳴。
“你果然還沒老!”哈茨爾老爹的面孔浮現出滿意地笑容。
秋風准時光臨場院外的田野,天空暗淡,青色的天穹始終無法擺脫黑夜的糾纏。
稻谷麥浪在蕭索的西南風里沙沙作響,它們掛著沉甸甸的果實,往一個方向張望,好像是在等待臉上堆滿笑容的農人。
田野邊緣的德意斯哨兵難過地打著哈欠,他只不過在那個小女孩兒身上多打了一發,結果他的長官就把他派來守夜。
可惜……更倒霉的事情還在後頭,一把長劍無聲無息地橫在他的脖子上,他的恐懼只維持一秒鍾,接著便感到咽喉十分爽快……老人在自己守護多年的田野里飛奔,他熟悉這里的每一條小徑和每一條土埂。
曾經的帝國勇士從家里那間小小的油料作坊里面取來燈油和火種,然後帶著油桶在莊稼地里四處亂鑽。
等到忙完一切,天空已經放亮,屋村里的公雞都被鬼子割了脖子,老人自然聽不到熟悉的啼鳴。
他伸了伸筋骨,坐在一個鬼子兵的屍體上痛痛快快地抽了會兒煙。
秋風冷峻,麥浪翻騰,這是收割的日子,是豐收的季節。
在自家田地忙碌一生的老戰士像所有農人那樣心滿意足地打量著辛勞一年的成果,他放下煙壺,整了整鎧甲,用劍鋒一點一點地割下敵人的腦袋。
然後……清晨,一聲嘹亮的呐喊驚醒了屋村和睡在場院里的德意斯人,這些慣於征戰的士兵連忙抓起武器飛速起身。
是泰坦近衛軍!一個人!一個只會討饒的老人!一個看著女人被辱、妻兒子孫被殺連淚都不掉一滴的瘋傻老人!德意斯鬼子們大聲起哄,穿戴鎧甲手持長劍孤身立在場院外的老人無疑是開戰以來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事情。
幾名好事的士兵迎了過去,他們大聲衝老頭兒喊,“把那玩意兒放下……會傷到您老人家。”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老人的長劍將正面的士兵刺個通透、將左面的士兵劈翻在地、將右面的士兵砍作兩半。
德意斯鬼子的笑容僵在臉上,老人朝他們丟出一顆人頭,人頭在場院里滾作一團,一直滾到鬼子兵的長官腳邊。
彼雷哈茨爾上士像從前那樣舉劍向天,身後的麥田就是他的防线。
“祖國萬歲!”數百名德意斯士兵發了瘋地衝了上來,他們要把這個大言不慚的老鬼砍成肉泥,可老人一頭鑽進田野消失不見。
衝進田園的鬼子們越來越多,他們四處搜尋,直到一處田埂突然竄起火苗,直到黃金麥田變作炙烈的火海。
一名近衛軍士兵立在火海中心,秋風吹起他的白發,他用農人特有的那種攙和淡定、溶入喜悅的眼神平靜地審視收獲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