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其實是更早的時候,天還沒亮,如果你在這時起床了,那麼在鄉村通往城市的林蔭道上便會看到這樣一番奇景。
裝滿奶桶的馬車排成一列望不到盡頭的長隊,像踩著鼓點一般急急忙忙的趕路。
郊外牧場的農人每天都重復著一樣的工作,對於他們來說,只要城里人還需要新鮮的牛奶,那麼他們就要繼續忙碌。
有時,這一忙,就是一輩子。
奧斯卡是在大酒店的頂樓套房里醒來的,昨晚他睡得並不塌實,做了一夜的夢,不好的夢。
今天是出發的日子,親王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琢磨那些噩夢。
他匆忙洗漱完畢,也沒叫早餐便徑自走出房門。
頂樓有兩間套房,一大早的,對面是誰在鬼叫?奧斯卡有些詫異的望著從對面推門而出的侍女。
“哦!殿下!”侍女連忙提起裙擺向親王行禮。
“發生什麼事了?”“多拉米先生說這種早餐連豬都不會吃。”
奧斯卡翻了個白眼,“行了,把它給我,你去忙吧。”
“是殿下!”侍女將早餐托盤放到奧斯卡手里,然後便躬身退了出去。
奧斯卡進入這間大套房,他很快就找到了犯罪之王的臥室。
“我說過我不想再看到牛奶!那東西讓我作嘔!”奧斯卡猛的掀開多拉米的被子。
“喂!我說你是得了厭奶症?據我所知只有小孩子才會得這種病。”
多拉米回轉身,他看著面前的親王不禁有些發愣,“是……是你啊?你怎麼來了?”“來看望你!不行嗎?”奧斯卡將早餐托盤放到一邊,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到老朋友的身邊。
“哦對了!昨天你為什麼不讓老朋友們參加你的生日會?”多拉米有點失望的看著年輕人,“你知道嗎?大家都有點沮喪。”
奧斯卡抓了抓頭,“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但總不能讓你們和特勤處的頭子共聚一堂吧?”“怪不得!那還是算了吧!”多拉米畏戒的點了點頭。
奧斯卡為老朋友梳理了一下額前的亂發,他突然有些發怔,從前那個喜歡叫囂、喜歡東奔西跑的犯罪之王已經滿頭白發。
奧斯卡打量著這位良師益友,多拉米的皺紋已經在眼角和額頭堆積成無數溝壑,他的嘴唇有些泛白,有的地方已經干裂了。
“你好像……又長高了?”多拉米望著年輕人有些出神。
“是啊!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跟你打架打輸了還會找個沒人的地方哭鼻子的野小子了!”“哈……咳咳咳!”多拉米想笑,可一張口卻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啊……真該死!這具身體好像不是我的了!”犯罪之王懊惱的別開頭,其實他不怎麼願意朋友們來探望他,他不想讓人看到自己這副倒霉相。
“哦對了!你對我給你安排的那位漂亮豐滿的門羅笛亞姑娘滿意嗎?”“你是說那個護士?”“沒錯!”奧斯卡興致勃勃的等待著答案。
“還是算了吧!雖然她確實是一位門羅笛亞姑娘,但她手勁兒太大,經常弄疼我。”
“弄疼你?說說她是怎麼弄的?”奧斯卡一副極感興趣的臭樣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不是那麼一回事!按摩!按摩你懂嗎?”“哈哈哈!哦啦,我懂啦!”奧斯卡恍然大悟一般點了點頭。
在笑過一陣之後,兩個人陷入難言的沉默。
“哦光明神啊!時間過得可真快,你都這麼大了!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這麼高!”終於,多拉米還是開口了,他還不忘比畫了一個高度。
“有時我一直在想,這幾年的生活就像在做夢一樣,也許……我再也不會那麼開心了!”“奧斯卡抓住老朋友的手,“嘿!你是多拉米.貝辛格,我認識的多拉米.貝辛格在任何時刻都能給自己找樂子。
你得的又不是什麼大病,等我回來,我還要請你喝酒呢!”“哦,別提那東西,我已經忘了那是什麼味道了。”
多拉米懊惱的嘆了口氣,“帕爾斯一定是想要我的命,他不但給我喝那種令人瘋狂的藥水,還禁止任何女性來探望我,我的那些情人一定都想死我了!”奧斯卡開心的笑了起來,“這不是挺好嗎?至少你還會抱怨!聽我的,把傷病養好,然後接著跟朋友開心的生活。
哦對了,小戈多要結婚了,你知道這件事嗎?”“當然知道!”多拉米也高興起來,“那個家伙給我送婚禮的請貼時還臉紅了呢,真是一個可愛的小伙子。”
“我聽說,他的愛人有著美妙的環狀肌。”
多拉米突然笑了起來,“你是說那個大女孩兒的腰嗎?我告訴,她絕對水桶那麼粗!”奧斯卡也笑了起來,“那……那是環狀肌嗎?”多拉米聳了聳肩,“不管那是什麼,小戈多肯定不知道什麼是環狀肌,所以就讓他們倆個湊活過吧!”“哈哈哈哈哈!”奧斯卡再也忍不住了,他笑得前仰後合,但他很快就平靜下來。
“朋友,我得走了!”“是啊!你要走了!”多拉米落寂的別開頭,但他馬上又迎回年輕人的目光。
“小家伙,答應我,別干蠢事,別讓朋友擔心。”
“放心好啦!”奧斯卡已經走到門口,“喂,說真的,保重!”“保重!”親王帶上房門,他嘆了口氣,帕爾斯不止一次提起多拉米的病情並不樂觀,沒准兒,這次就是訣別也說不定。
秋末冬初時的大櫻桃,紅得就像女人的嘴唇。
累累的果實把數值都墜得垂了下來,隨時都有折斷的危險。
天空很高,一片蔚藍。
陽光灑在櫻桃樹上,在枝葉之間點綴金色的波紋。
慢慢的,涼涼的秋風吹了起來,人們不時的收攏衣領。
櫻桃樹被刮下來幾顆種子,松鼠和黎鼠馬上就竄了上去,它們沒有爭搶,只是簡單的挑選了兩顆。
郊外的田野還是那樣遼闊,直到那淺黃色的平原盡頭也看不到任何高地。
幾株大樹孤零零的聳立在田野中,它們羨慕的望著田野盡頭的防風林,如果跟那麼多同伴一起生活,它們就不會如此孤獨。
風漸漸大了起來,櫻桃樹開始顫抖,終於,一段承受不住果實重量的枝丫折斷了,它打著轉跌落在地,松鼠和黎鼠再次趕了上來,但這次有點不同,兩個小動物擺出戰斗的姿態,也許下一刻它們就會咬在一塊兒,畢竟,果實太多了,誰都想把整根枝丫據為己有。
當親王殿下回到魯賓元帥的官邸時,老元帥正在摘櫻桃,奧斯卡被那滿樹的鮮紅迷惑住了,那就像……就像鮮血一樣耀眼,而且每一顆都伴隨著金色的陽光。
“你回來了!”老元帥從梯子上下來了,奧斯卡連忙上前扶住他。
“昨天,您沒來……”奧斯卡靜靜的望著元帥。
“那是年輕人的聚會,我一個老頭子去干什麼?”魯賓元帥將奧斯卡帶到草地上的一處陽傘底下。
“喂!坐啊!愣著干嘛?來嘗嘗今年最後一季大櫻桃,最後一季哦!”奧斯卡坐了下來,他從籃子中取出一枚蕩漾著血色的紅櫻桃,年輕人看了又看,最後一口把它吞掉了。
“雖然我沒有參加你的生日會,但我給你准備了一份生日禮物。”
老元帥邊說邊從另一個籃子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筆記,由於墨跡和不停翻動的關系,筆記的紙張已變得非常厚,想要將它完全合上也是非常困難的。
“這是……這是光明神教的經義嗎?”奧斯卡有些迷惑的接過了筆記本,他看到筆記本的封皮上印著神明的禱詞。
“不!這是我多年以來總結的一些戰術筆記,只不過我在年輕的時候選擇了教會印發的這種本子。
相信我,這對你有好處!”奧斯卡珍而重之的將其收了起來,“謝謝!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向您表達我的……恩……”“那就不要再說了!”魯賓元帥擺了擺手,“把它收好,時常翻一翻,但不要看得太快,你知道嗎?我在年輕的時候也有一些比較激進的念頭,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就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完全體現在筆記里的戰術中,你要閱讀得仔細一點,要搞懂這個變化。
當然,懷疑是必須的,我可不想你照搬那一套,因為其中有些主張我也沒有實踐過。”
奧斯卡點了點頭,他見過這本筆記,魯賓元帥對待它就像對待一件寶物。
現在,這個寶物已經是自己的了。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
這個東西對你還有另外一個好處!”奧斯卡又疑惑起來,“另外一個好處?”“是的,我不知道你是受過什麼刺激,還是遭遇過什麼事情,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你對教會的態度有問題,而且是嚴重的問題。
還記得那一次嗎?你竟然公開批評教廷的稅收政策。
別忘了,你是泰坦帝國的親王,安魯家族的嫡系成員,將來你免不了要和各種品級的教士打交道。
與教會保持良好的關系,這是一個上位者最明智的選擇!就像咱們那位三世陛下,雖然他也瞧不起貪婪的教會,但他還是選擇保持沉默。”
奧斯卡有點不明所以,“我明白,但……宗教這種東西確實是一種迷信和時代的產物,我只是……看不慣教會的一些作風,比方說火刑,他們燒死的都是一些偉大的科學家!東方人對宗教的信仰就不是很狂熱,所以他們的科學、文化、制造業、甚至是整個社會,都比咱們西方有活力。”
“不!不!”魯賓元帥猛烈的搖著頭,“你的這種認知是從哪得來的?這很危險,也極為片面!我舉個例子,一個你絕對能夠理解的例子。
為光明神守衛西方聖土的水仙騎士團,安魯如果不是利用了人們對宗教的狂熱信仰,他就絕對不會獲得今時今日的地位和影響。
所以,作為一名上位者,你在對待宗教的時候,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要懂得如何利用它!你知道嗎?這才是宗教的根本,它只是一個依附於統治階級的服務部門。”
“我明白了,謝謝您的教誨。”
奧斯卡輕輕點頭。
“其實……我教你的那些都不算什麼。
你很出色,去走自己的路吧,千萬別回頭,但要懂得反省。”
奧斯卡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抓了一大把櫻桃丟進嘴里,紅色的汁水就像鮮血一樣從他的嘴邊溢出。
“慢點,你這個小家伙!”魯賓元帥遞過來一條餐巾,但奧斯卡卻抓住了他的手。
“元帥,我想……我是說……我會經常回來探望您的。”
老元帥和小親王用力的握了握手,魯賓突然扭頭向農莊唯一的小山崗上望了過去。
“你看,你的騎士來找你了。”
奧斯卡也望了過去,好像是繆拉、偉克、還有卡米爾.雷阿侖他們幾個人。
“去找你的雷束爾吧,昨天我給它換了一副新的蹄鐵,也許是知道要遠行了,它情緒很高,但面對家人的時候它又有些失落。”
奧斯卡和魯賓元帥一塊走到馬舍,雷束爾已經披掛整齊,韁繩、鞍具都是新的。
它望了望小主人,又望了望身旁的妻子兒女,這個大個子突然有些不舍。
“別這樣我的朋友,咱們該走了!”奧斯卡撫摩著雷束爾的面頰,並卸下了拴在木樁上的韁繩。
雷束爾踱到妻子的身邊,它親吻了妻子的脖子,並再一次確認了妻子的味道。
妻子親昵的回吻它,並用粗壯的頭顱摩擦丈夫的背。
“親愛的埃斯梅蘭達,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孩子們,千萬別跟外面的野漢子跑了!”“快滾吧你!不過……我答應你,我會等你回來的!”埃斯梅蘭達的眼底有淚,它不停的忽閃著那雙美麗的大眼睛。
果然,雷束爾被美麗的妻子忽閃得有些暈,它連忙避開了埃斯梅蘭達的目光。
這位父親舔了舔女兒,火紅色的馬駒有點怕癢,於是它便躲到哥哥身後。
望著威武的父親,小奧斯路有點羨慕,又有些害怕,也許父親會咬它一口也說不定。
望著自己的兒子,雷束爾滿意的點了點頭,雖然它有一對火紅色的蹄子,但我的兒子已經有雷束爾的樣子了!雷束爾是世界上最高貴的戰場生物,它就要像我的兒子一樣高大、健壯。
父親最後還是親吻了兒子,小家伙仍有點怕它,但這不要緊,在過一陣子它就不會畏懼任何東西了!奧斯卡一躍上馬,感到韁繩扯動,雷束爾像平常一樣人立而起,仰天長鳴。
“報告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閣下,第三十九期近衛軍軍官戰史理論研修班代班長官已完成五年學制中規定的學習任務,請求出行。”
“近衛軍中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恭喜您完成了學業,並取得了優異的成績,我准許你出行!”“敬禮!”奧斯卡在馬上向老元帥恭敬的抬起手臂。
“禮畢!”元帥回禮之後便踱進了馬舍,“快走吧!快走吧!”老元帥邊說邊向身後擺了擺手。
奧斯卡和雷束爾最後向馬舍的方向看了看,韁繩一抖,雷束爾掉轉馬頭,像箭矢一般衝向遠方的山岡。
“嘿咻……嘿咻!”埃斯梅蘭達興奮的抖了抖頸上的亮麗紅鬃,她記得身邊這位老人曾為自己接生,她碰了碰老人的頭,“喂!你看到了嗎?那個黑大個兒就是我老公,我孩子的父親,他跑起來的樣子多帥啊!”魯賓元帥望了望不知在呼嚕些什麼的埃斯梅蘭達,“恩哼!你的丈夫走了,我的孩子也走了!不過他說他會回來看我,真叫人欣慰!你看到了嗎?他縱馬奔馳的樣子,就像一個傳奇中的大英雄!我一定會為他驕傲,就在未來!”埃斯梅蘭達:“你說什麼?我聽不懂,用馬語好嗎?”當埃斯梅蘭達扭轉頭打算再一次欣賞丈夫的英姿時,雷束爾已經不見了,美麗的妻子只好失望的踱到了馬舍的另一邊。
怎麼這里也看不到?埃斯梅蘭達徹底的失望了!在接下來的每一天,埃斯梅蘭達一定會在馬場中注視地平线,她會一次又一次的祈禱能夠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向她衝過來,親她、吻她、和她**。
但……作為一名水仙戰馬的妻子,埃斯梅蘭達的命運是注定了的,因為,她丈夫的最終歸宿是戰場。
雷束爾,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大學城,在有市集的下午,無論春夏秋冬,總是一般的熱鬧。
十一月間,是年度的最後一次書市。
精美的櫥窗里擺放著各式各樣包裝考究的書籍,這些書籍都有一定的收藏價值,當然,它們的價錢也是極為昂貴的。
年輕人三五成群的涌過街道,他們喜歡那些游走於小巷中的皮包書商,一個個小皮包里裝著數不盡的寶物,那里面既有神教禁忌的科普圖書,也有不堪入目的黃色讀物。
人啊!往往在選擇和取舍之間迷失自己,他們通常會問,是要那些科普讀物,還是那些黃色小說?他們還會問,有區別嗎?選擇和取舍不是一回事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選擇是人的本能,取舍才是智慧的象征。
在這一取一舍之間,如能做到無怨無悔,那麼恭喜你,這是一個成功的抉擇。
天!突然開始變了!濃雲從南方飄了過來,速度很快,城市中的人聽到遠天不斷傳來亢奮的雷聲。
太陽消失了,只在雲層的縫隙投注一點光明,烏雲馬上便圍攏過來,空中最後一點光亮也被吞噬了。
人們紛紛離開街道,他們躲在各處屋檐下,驚恐的四處張望,雷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人們在找尋閃電的光亮,可四周高大的建築將他們的視线完全遮擋了。
暴雨將至!今天,似乎不是出行的好日子!水仙騎士團紅虎衝鋒師的基地一片混亂,戰士們在抓緊最後的時間整理戰具、清理輜重。
戰馬不安的來回走動,雷聲滾滾,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好。
繆拉不斷囑咐戰士們要帶上雨具,他還對每個小隊都進行了抽查,抽查的結果令這位師長大人非常懊喪,這些家伙只知道多帶裝備,可他們難道不清楚生活用具才是保障嗎?武器裝備可以沿途搜集,但別人可不會給你吃飯的家伙。
繆拉從這個小隊奔往那個中隊,又從這個中隊跑到下個團隊。
這位師長的眉毛都快擰到一塊兒了!他擔心的打量著自己的小戰士們。
沒錯,紅虎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英雄師團了,這幾年,跟隨繆拉征戰多年的老兵不是退役就是轉職回水仙郡,剩下的這些傻小子們,雖然繆拉清楚的知道他們的實力,但他們都沒殺過人!親王殿下已經把北方的局勢交代得很明確了,帶這樣一群小伙子上戰場,誰能放心得下?奧斯卡從懷中掏出兩封蓋著不同印信的文件,他將它們遞給繆拉。
“這個,是三世陛下簽署的欽差事務章程,有了這個那些地方軍區就要像迎接皇帝一樣接待咱們。
還有……這個!其實我覺得這才是最重要的東西,阿蘭元帥簽署的補給領用許可,到時候,咱們缺什麼地方就得給什麼!”繆拉接了過來,他將文件小心的收到一個鐵制的小盒子里。
“你怎麼了?有心事嗎?”奧斯卡看著繆拉眉頭中間的大疙瘩關心地問。
“也不算什麼,只是有點擔心咱們的小伙子們,他們……”奧斯卡擺了擺手,“這可不像你,繆拉,不是我說你,你越來越像個父親,但你又不結婚,你應該……”“算了!算了!”繆拉舉起雙手,“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奧斯卡拍了拍與自己相處了五年的直屬師長,“沒什麼好擔心的!紅虎仍是好樣的!再說咱們又不去那些**危險的地方,咱們只是到邊境附近觀望一下,體驗一下那里的生活而已。”
繆拉點了點頭,“是啊!但願如此。”
“報告!”“進來!”奧斯卡轉向門口,他聽出是自己傳令官的聲音。
“殿下、師長、阿貝西亞將軍,馬車已經准備好了。”
惠靈頓說話時也難掩眉宇間的喜色,原來他的肩章變了,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已經是一位少校了!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有些疑惑,“你們……有誰要出門嗎?”“我得回趟家,”奧斯卡整理了一下桌面上散落的文件,最後他把這些文件一股腦的塞到繆拉懷里,“我得走了,女士們在等我,咱們一會兒見。”
“怪不得您一直苦著臉,”阿貝西亞將軍有些戲謔的望著年輕人,“與女士們告別可是一件痛苦的事。”
“這話可不假!”奧斯卡只能苦笑以對。
岡多勒用唯一一只右手抓起了一紙地圖,“作為您的軍事顧問,我得耽誤您一點時間。”
“怎麼了?”奧斯卡又坐了下來。
“您不是說要在北方軍區找個地方休整隊伍,等待與克拉皮奇.德利克上校的步兵師匯合嗎?按照步兵的行軍速度,他們要從第十一軍區趕到北方,起碼需要兩個半月,這是最快的了!”阿貝西亞將軍邊說邊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座城池,“所以……我選擇這里,灰熊城堡,也就是蘇霍伊家族的大本營作為咱們的集結地。”
奧斯卡望了望繆拉,“你說呢?”繆拉點了點頭。
“沒問題!灰熊城堡距離邊境尚有五百多公里,咱們在那休整會很安全。”
“那就這樣定了,具體事宜你再和阿貝西亞商量一下,我真得走了!抱歉了各位。”
奧斯卡匆匆忙忙的奔出房間,可他又有些懷疑,這麼急干什麼,自己還沒想好怎麼向薩沙還有安妮道別呢!暴雨終於降落了,開始是一些稀疏的碩大顆粒,一滴一滴的砸在屋檐上,發出清晰的脆響。
很快,還未脫落的樹葉便感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一滴又一滴,一滴接一滴,最後終於變成厚重的雨牆,伴隨著刺耳的轟鳴,天空就像遭遇洪水一樣傾斜著這股無法承受的水量。
雨水在街道兩側匯成一條又一條小溪,溪水很肮髒,因為它帶走了地面的塵土和渣滓。
石板被清洗得露出了古老的顏色,那種亮麗的色澤竟然是青翠的。
陰暗角落里的苔蘚在雨水的澆灌下瘋狂的向四周蔓延,雨中穿行的人們一不留神就會滑倒在地。
奧斯卡的馬車終於抵達官邸,他知道自己已經錯過午飯的時間。
“我回來了!”他在門廊中脫下雨披,可一抬頭,他被自己看到的景象驚呆了。
安妮,阿歐卡亞,芬拉爾、偉克上校、多摩爾加的老朋友們,甚至還有一身盛裝的卡捷琳娜公主殿下,大家都在門口等他。
“哦啦!這就好了!大家都在!”奧斯卡開心的笑了起來。
“可是……好像少了薩沙,我的妹妹在哪?”“她躲在房間里,從昨晚到現在一直不肯吃東西。”
安妮迎了上來,她把年輕人的雨披掛到了衣架上。
“大家……大家去客廳等我……”還不等奧斯卡說完,卡捷琳娜公主已經撲上來吻住了他的嘴唇。
良久之後,就在瞪大眼睛欣賞這一幕的人們快要喘不上氣的時候,唇分!“在我的祖國,一個女子能夠給出征情人的獻禮只有這個!”“情人?”奧斯卡苦澀的咀嚼著這個詞,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辜負卡捷琳娜的情感。
卡捷琳娜衝入雨幕,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說,從黑大個兒到埃斯梅蘭達的子女,一切都像做夢一樣!她還記得第一次抓住奧斯卡那顆大頭時他那副無辜的傻樣子;她還記得第一次被人扛在肩膀上奔跑的自己有多麼開心;她還記得第一次與他分享唇舌奧秘時的顫抖和刺激。
卡捷琳娜知道自己應該告訴他,她發誓要告訴他的,母後為她選擇了結婚對象,是一位功勛卓著的海軍將領,可自己一直叫他叔叔!所以……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夢這種東西;所以……卡捷琳娜用最後一吻告別了自己的情人,她跑開了,在雨幕中感受著初戀的甜蜜,感受著初戀的絕望。
這是她最好的選擇了,不是嗎?“惠靈頓!”奧斯卡邊叫邊抹了抹嘴唇,“派幾名騎士跟著卡捷琳娜,她這是怎麼了?”阿歐卡亞迎了上來,“別擔心,卡捷琳娜很快就會回國。
她要結婚了,西葡斯王室已經向各國使節知會了她的婚期。”
奧斯卡一陣默然,但他馬上就厭惡的瞪了女伯爵一眼。
“不愧是我的阿歐卡亞,什麼事情都知道啊!”阿卡沒說什麼,她只是默默的退到一邊。
傳令官惠靈頓少校披上了自己的雨具,“殿下,還是讓我去照看一下卡捷琳娜公主殿下吧。”
奧斯卡點了點頭,“也好,把馬車帶上,她會生病。
快啊!你還愣著干什麼?”惠靈頓連忙轉身投入門外的雨幕,奧斯卡望著他的背影有些出神,他直到這時才清醒過來,在已經明確失去的時候,他有了一種認知,對卡捷琳娜,確實是自己辜負了她的一番情誼。
現在想想,歡笑著的卡捷琳娜是多麼美麗呀!奧斯卡甩了甩頭,“薩沙……在她的房間對吧?”安妮搖了搖頭,“這兩年她一直睡在你的房間,霸占著你的一切東西。”
“哦啦!這個小家伙,還像小時侯一樣,認為我的就是她的!”奧斯卡邊笑邊搖頭,“大家去客廳等我一下,雖然我不知道會和薩沙……”“快去吧!”安妮推了推年輕人,她突然發現這個孩子已經比自己高許多了。
天啊!他都這麼大了!安妮望著奧斯卡的背影發起呆,她突然想到這個小子在襁褓里還向自己的臉上噴過尿,安妮笑了!這個笑容異常美麗,異常燦爛。
走廊里點著燈火,豆大的雨滴敲在窗戶上噼吧作響。
一聲炸雷轟然而至,奧斯卡猛的一驚,他加快了腳步,薩沙最怕這個!也許是知道他的到來,門並沒有鎖,奧斯卡推門而入,他對面前的景象有些難以理解。
薩沙穿著一身水綠色的套裙,她戴著那副翡翠蜻蜓。
小小姐赤著一雙白腳丫,她正仔細的為其塗抹指甲保養油。
“我以為,雷聲響起的時候,你會像從前那樣撲到我的懷里。”
薩沙抬起頭,“人總會長大,這兩年,我已懂得自己照顧自己。”
“對不起!”薩沙搖了搖頭,她從冰熊沙發上跳了下來,也不管地面有多麼冰冷,她赤著腳走到落地窗邊,猛的推開了窗戶,一幕動人心魄的雨景便映入眼簾。
奧斯卡從妹妹的身後環抱住她,“你又長高了!”薩沙在哥哥的懷抱中回轉身,“你的擁抱也越來越有力了!”奧斯卡笑了笑,但他馬上又嚴肅起來,“薩沙,說正經的,你有兩種選擇,一是回家,陪伴父親母親,二是留在天鵝山城堡,等我回來。”
“你在界碑前發過誓,你發誓不會離開我……”“別這樣薩沙!”奧斯卡氣惱的別開頭,他有一種歇斯底里的衝動,他不想離開妹妹,他也不想離開愛著他的人們,可是,事情總得有些進展,有些變化。
“聽聽我的建議薩沙,聽聽我的建議。”
奧斯卡故意不去看小小姐積滿淚水的眼睛。
“你知道嗎?我傾向你回家,都林不適合你,你在水仙郡……”“不!”薩沙突然抬起頭,“如果這無法改變,我選擇天鵝山城堡,我會等你回來……”說完話的小小姐已經泣不成聲,她知道哥哥的誓言也是善意的謊言,他是男人,他會像家族騎士那樣出沒於刀槍叢林,這是安魯人的命運。
而無盡的等待,就是安魯女人的宿命。
奧斯卡只能抱緊妹妹,他感受著她的悸動,感受著她的體溫,感受著她的熱淚。
許久,小小姐從哥哥的懷抱中探出頭,“對了,我這里有一封阿萊妮斯的來信,她是寫給我的,但要轉告你一些事情。”
“什麼事?”“她說上次跟你吵架是她不對,請你原諒她,她還說她在籌備一次大型的慈善活動,沒時間為你送行也很遺憾。”
“咱們別去管她,讓她自己玩去吧!”薩沙終於破涕為笑,她敲了一下哥哥的肩膀,“阿萊妮斯最討厭的就是你的這種態度,她可是你的未婚妻。”
“你也是!”奧斯卡邊說邊吻了吻薩沙的嘴唇。
果然,薩沙馬上就安靜下來。
“過來我的寶貝!到沙發上來!”奧斯卡將妹妹拉到“冰熊”旁邊。
不明所以的薩沙只得坐了下來。
奧斯卡單膝跪地,他將手指上那枚碩大的寶石戒指摘了下來,薩沙驚訝的掩住了嘴。
“薩沙伊.內塔加波.安魯小姐,有興趣做我的未婚妻嗎?”薩沙想點頭,又想搖頭,可她最後只懂得哭泣。
奧斯卡捧住妹妹的手,他比畫了幾下,當初自己為了戴上它把指環進行了重鑄,可現在看來,妹妹的手指太細小了,還要在改進一下,不過這是薩沙自己的事了。
“我的寶貝!你知道嗎?小的時候,好像就是我的母親病危的時候,她把我叫到床邊,向我展示這枚漂亮的寶石戒指,我記得母親說,將來要把它送給心愛的女子。
天啊!那時侯的我哪里知道心愛的女子是什麼玩意兒?我就把戒指送給了安妮,她對我最好,但她說什麼也不要。
後來……這枚戒指就消失了,我也忘記有這麼一回事。
我長大才知道,戒指被阿爾法三世那個老東西給沒收了,不過還好,他還給了我。
現在,我把它送給你,我最心愛的人!”奧斯卡將薩沙的大姆指擺直,然後就把戒指往上一放,黃金指環沒有任何阻礙的落到手指根部。
薩沙的目光始終都沒有離開泛著珠寶光輝的婚戒,沒錯!這是自己的婚戒!奧斯卡突然刮了刮妹妹的鼻子。
“我得警告你,阿萊妮斯知道這枚戒指的來歷,你別讓她看見,不然的話,她會嫉妒而死。”
薩沙猛的用另一只手掩住了自己的寶物。
“不!我要重鑄指環,如果可能的話我要把它固定在手指上,永遠也不摘下來,阿萊妮斯要死的話就隨便她好了!你知道你向她求婚的時候我是怎麼嫉妒的嗎?現在總算輪到她了!”薩沙說完還不忘小心的展開手,欣賞起藍寶石戒指。
奧斯卡笑了笑,又搖了搖頭,他的妹妹也是女人,女人的屬性她都有。
“告訴我薩沙,你怎麼會這麼可愛?怎麼會這麼令我著迷?”薩沙喜滋滋的瞪了哥哥一眼,最後她還是吻了一下奧斯卡的嘴唇,剛才那番恭維令她滿意極了!“好好照顧自己!”奧斯卡從地上站起,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膝蓋。
“你要走了嗎?”薩沙懊惱的跳了起來,她都快高興的昏了頭,今天是哥哥出發的日子。
“你……得答應我!別讓我像家里的女人那樣等待一輩子。”
奧斯卡翻了個白眼,“我的小薩沙,我又不是去找那些波西斯人的麻煩,帝國其他的地方可沒有戰火。”
“別說這些!”薩沙突然大叫起來,“我的直覺很強烈,北方並不太平,許多人都跟我說起過德意斯的事。
你……你要……”“我發誓!”奧斯卡握住妹妹的手,“我以血緣和神明的名字向你發誓,我會在預定的時間回到你的身邊,然後……”薩沙猛的用嘴唇迎向他的!當唇分的時候,薩沙伊回轉身。
奧斯卡吻了吻妹妹的頭頂,他記住了這種味道,然後,他轉身打開門……人們並沒在客廳,他們都聚在樓梯口。
奧斯卡下來了,他擁抱祝福了每一個人,“偉克,里奇,都林的家就交給你們了!”“小戈多,代我向新娘轉達祝福,希望她喜歡我為你們的新婚制備的那座小別墅。”
“阿歐卡亞,你也要保重,不要每天工作到凌晨。”
“還有芬拉爾,哭鼻子干什麼?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哦啦……克加德夫人,讓我吻你一下,你可是我的好幫手!”“佛利,你這個大塊頭!快松開我!你要勒死我嗎?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盯緊小小姐。
不要這樣看著我!我是讓你趕走那些敢於騷擾她的蒼蠅,尤其是她出門的時候。”
“好啦!就這樣吧!我的行程預計要用一年的時間,這段時間一點都不算長!都不要苦著個臉,別像送殯一樣!”安妮猛的撕住小奧斯卡的嘴,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做過了。
“你這個口沒遮攔的傻小子,把剛才的話收回去,再祈求光明神的原諒!”“好……的……好……的!”奧斯卡連忙求饒,“光明神,原諒我的冒失,您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謝謝!”安妮低低的啐了一口,這個小家伙竟在遠行的日子說這種話,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快點吧!你的騎士們在屋檐下面等了好久了。”
安妮邊說邊拉著奧斯卡走到門廊。
“我求求你們!”奧斯卡回頭對人們說,“都進去吧!都進去吧!去找點事做,我不想讓你們看見我出門。”
人們漸漸散去,他們都為奧斯卡獻上最真誠的祝福。
“現在好了!就剩咱們了!”奧斯卡向安妮的耳朵吹了一口氣。
伯爵夫人紅著臉躲開了,她為小親王取下雨披。
“不必了,反正我出門就上車。”
奧斯卡搖了搖頭,但他的目光卻變得極為有神。
“安妮,我想問問你,對於我從前的那些建議,你就沒有考慮過嗎?”安妮愣了一下,但她誠實的點了點頭,“我考慮過,但我……”奧斯卡用自己的手指掩住了安妮的嘴唇,“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等我回來,我離不開你,你也離不開我,這是我一直在逃避的事實。
整個官邸,沒人讓我擔心你知道嗎?就連薩沙也是如此,她很堅強,知道怎麼對待自己。
只有你!我的安妮,我只擔心你!我想了想,陪我走過這小半生的人只有你,剩下的都不算!”安妮哭了,奧斯卡嘆了口氣,把女人弄哭並不是他的本意。
“安妮,你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我,我現在才確定這一點,無論任何時候,你都沒有離開過我!天啊!從我出生到現在!所以我就擔心,我就要出行了,我的安妮該怎麼辦呢?”安妮胡亂的抹了抹臉,這不是她感動的時候,她要讓孩子放心的踏上旅程。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我還會照看薩沙,我還會……”奧斯卡吻住了這個母親一般的女人,直到這一刻他才確認自己對安妮的感情,雖然他回家之後便直奔小小姐的房間,但他真正擔心的,始終是安妮。
“別忘了你對我說的話,”奧斯卡為安妮擦掉了眼角的淚珠,他萬分憐惜的撫摩著安妮眼角漸漸堆積起來的、淡淡的魚尾紋。
“不會!我發誓!”“那麼……我可真的走了!”安妮點了點頭,她將雨披遞到小奧斯卡的手里。
奧斯卡再次擁吻這位美麗的夫人,然後,他便頭也不回的走入門外的雨幕之中。
“再見,我的小男人!”安妮默默的站在門口,向模糊的人影揮了揮手。
奧斯卡登上了一輛寬大的馬車,馬車里有他的老朋友。
毒醫帕爾斯,既是這位親王的醫生,也是紅虎師的主治醫師;聖騎士薩爾拉,從前是一名泰坦帝國的宮廷保安,他使得一手神話般的刺劍;殺手之王暴雪,大家都很熟悉他,他做保鏢也是第一流的,這家伙就像親王的褲帶一樣,從不離身!馬車啟動了,奧斯卡拉開車窗,雨聲和雨景阻隔了許多事物,但奧斯卡還是看到那扇敞開的落地窗。
薩沙伊靠在窗邊,冷風撩動了她的裙擺。
小小姐岔開五指向哥哥揮了揮手,她希望哥哥能夠看到,那枚婚戒已經在正確的位置。
馬車漸行漸遠,最後終於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