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鬧的不可開交,忽然聽見竹林深處有人喊道:“丁小哥,丁小哥!”聲音距離這里越來越近。
齊姓少年停下手來又側耳聽了下,臉色一變道:“不好,是淡言師叔祖的笨蛋徒弟羅牛,要被他看見我們在這兒,萬一告訴師父師祖我們就慘了。”
另兩個少年一聽也收了手,回頭問少女道:“雪師妹,我們怎麼辦?”
少女朝地上的丁原看了眼,神情古怪,猛一跺腳朝著聲音傳來的相反方向跑去,瞬間消失在紫竹林的迷霧里。
那鸚鵡趕忙大叫:“小姐,小姐!”撲騰著翅膀追了過去。
三個少年對望一眼,也叫道:“雪師妹!”舍下丁原追那少女去了。
丁原在地上掙扎了幾下,慢慢坐起,只覺得身上衣服和皮肉破了不少處,傷口火辣辣的有點疼,其他倒也沒什麼。
就看見那個阿牛一邊叫喚一邊帶著大黑狗衝這里走來,當他發現丁原時憨厚的臉上全是欣喜,高聲叫道:“總算找到你了,丁小哥!”
丁原心中暗認倒霉,不僅沒有走成反而莫名其妙跟人打了一架。現在阿牛這個家伙既然找到自己,怕暫時更是走不了了。
阿牛走近看清丁原身上臉上的傷,趕忙問道:“丁小哥,你這是怎麼了?”
丁原淡淡道:“沒什麼,不小心摔了一交。”
阿牛不虞有它,“哦”了聲道:“我也經常摔跟頭,走路要小心點才好。我干完活找不到你真是急死了,怕你迷路出事。還好大黑認得你的氣味,不然不知要找到什麼時候。”
丁原站起身看了眼大黑,問道:“你找我干什麼?”
“吃午飯啊,”阿牛呵呵笑道:“師父要我照顧好你,我可不能讓你餓著,不然師父生起氣來三天不肯教我功夫。”
丁原心頭一動,問道:“你師父叫淡言真人?”
“是啊,”阿牛回答道:“我師父是翠霞六仙之一,法力無窮。可惜我太蠢,跟他老人家學了這麼多年也沒什麼長進。”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走回紫竹軒,阿牛也沒問丁原為什麼跑到竹林里,丁原也沒說。阿牛先是為丁原處理了一下傷口,也不曉得他塗抹了點什麼藥膏,顏色油綠甚是清涼,傷口瞬時便消去腫痛。
待進了廚房坐下,阿牛端上幾樣精致的菜肴,丁原看了看皺起眉頭沒有動筷。
阿牛見狀奇道:“丁小哥,你怎麼還不吃?”
丁原看著碟子里的素菜,問道:“怎麼沒有魚肉,全部是素菜?”
阿牛憨憨一笑,解釋道:“師父是出家人,所以我們這兒沒有葷菜,連油都是菜油和豆油。其實師父他老人家很少吃飯,但挺喜歡吃我燒的小菜,這些都是他平時喜歡吃的。”
丁原忽然覺得這個阿牛象淡言真人的保姆比徒弟更多些,忍不住問道:“你到這里多久了?”
阿牛放下碗筷,掰手指頭數了數道:“我三歲被師父收養,現在已經有十一年了。”
“你認識蘇真麼?”
“蘇真?”阿牛想了想,搖搖頭問道:“他是誰,你的朋友麼?”
丁原知道再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干脆埋頭吃飯。
整個下午阿牛都在忙自己的活,丁原也不曉得他哪里有那麼多事情好做。但是阿牛的目光卻始終不再離開丁原周圍。丁原百無聊賴之下,又曉得這個紫竹林的確猶如迷宮,於是便一個人坐在水池旁邊消遣時光。
那兩只仙鶴不曉得什麼時候飛走了,池塘里只剩下百多條金魚,丁原玩了會就睡了過去,直到天黑後阿牛叫醒他吃晚飯。
果然,晚飯依舊是清一色的素菜,丁原一邊吃一邊想道:“那個叫淡言的老家伙不曉得犯了什麼毛病,偏偏要把我留在這里。要是他要我在這里陪他,別的不說就這點素菜就要我命啦。可惜那黑狗太凶,不然殺了也能打發幾頓。”
對面阿牛狼吞虎咽,要是他曉得丁原在動這個念頭怕當場要和他拼命。
吃過晚飯,阿牛收拾好廚房便對丁原道:“丁小哥,你早些洗漱過回無里休息吧,我也要回房練功了。等師父醒來後他會來找你,你可別走遠了。”
丁原心道:“外面一片漆黑,我往什麼地方走?說什麼也要找那個淡言問個明白,他憑什麼把我關在這個狗屁地方整整一天?”於是點頭應了,洗漱過回到先前睡的竹屋。
他剛一推門點上油燈就嚇了一大跳,原來在竹**動也不動盤膝坐著一個老道士。看上去又老又丑,還滿臉的麻子。
老道士聽得丁原進門的動靜依舊沒有出聲,眼睛也只是微微睜開一條縫隙。
丁原把油燈放在桌子上,問道:“你是誰,是不是阿牛的師父淡言真人?”
老道士點頭。
丁原嘿嘿一笑也不顧忌對方的身份,說道:“好啊,我總算找到正主了。說,你干嗎把我關在這兒一整天,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卻下了竹床走到丁原面前。丁原下意識朝後一讓,問道:“你要干什麼?”
淡言真人這才開口道:“跟我走!”出手如風一把扣住丁原右手就朝屋外走去。丁原只覺得這個老道身材雖瘦小,力氣卻大的驚人,自己一點也反抗不得。一面被拉出竹屋一面問道:“你到底要干什麼?”
老道也不說話,出得屋外輕喝一聲“起!”背後一道褚紅色劍光騰天而起,丁原只覺身體一輕人已到了數十丈的高空。
兩旁呼呼風聲不斷,腳下雲霧翻滾,丁原緊緊抓住那老道的手心想這個老道士必定是要帶我去什麼地方,我暫且抓牢他不然他一個松手可不是好玩的。
起初的緊張勁一過,丁原心情逐漸放松,體味到御風飛行的趣處。暗道:“要是我跟人說我曾經有個晚上在天上飛了一大圈,怕打死也沒人相信。可是,我又有誰能說呢?”一念至此,又不禁黯然。
片刻過後,丁原身子一沉雙腳又落回實地。他定睛看去,自己和淡言真人正站在一個古洞前。在古洞兩側,各侍立著四名背劍弟子,向淡言真人躬身為禮。
淡言真人低頭對丁原小聲道:“不問你,別開口。”不等丁原有所表示,拉著丁原走進了古洞。
丁原在洞里站定,漸漸借著油燈看清這里面除了自己和淡言真人外還有五個人,其中一個身穿白衣宛如畫里神仙的老道正盤坐石**,兩邊各有三個蒲團,但只有右首前面兩個還空著。
淡言真人朝石**的白袍老道行禮道:“師兄!”而後拉著丁原在那兩個空蒲團上坐下。
洞門徐徐關閉,坐在石**的淡一真人從容自若的道:“大家都到齊了,我們便開始吧。”
丁原只覺得自己打從竹屋醒來後就置身於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碰上一群莫名其妙的人,這個時候忍不住道:“你們究竟是誰,要將我怎樣?”
眾人目光齊齊投向他,丁原卻早把淡言真人的六字箴言拋到九霄雲外,道:“不管這是什麼地方我都不想再待,你們快放我走!”
淡嗔輕輕哼了聲,利刃一般的目光掃過丁原,把他盯的心里一寒,暗想:“這個老道姑樣子好凶,不過以為我會怕麼,哼!”
淡怒真人一皺眉頭看著丁原問道:“他這身傷是怎麼一回事情?”
丁原立刻回答道:“被野狗咬的!”
淡嗔斥道:“胡說,翠霞山上哪里來的野狗?”
丁原頭一昂詭異微笑道:“這山上野狗還真不少。”
這下誰都聽出是罵人的話,但礙於身份只裝作沒聽見,惟有姬別天悶哼一聲。
羅和微微一笑,朝丁原道:“你是否認識蘇真、水輕盈夫婦,還有他們的女兒?”
丁原一怔道:“認識又如何?”
“認識就好,”羅和說道:“正是他們將你托付給本派。”
丁原兩眼一翻,毫不買帳的道:“我又不是他們的什麼人,憑什麼要聽他們的安排?”
姬別天喝道:“若非蘇真夫婦苦苦哀求,本派掌門慈悲為懷,你哪里還有小命坐在這里放肆?”
他這話聽的羅和一陣慚愧,急忙道:“看來你尚不知道事情原委,我不妨再說一次給你聽。”
於是他只將蘇真夫婦如何帶著丁原上山,如何與淡一真人討求救助,最後淡一真人和蘇真又是如何協商同意將丁原收為翠霞派弟子等等事情一一向丁原簡單說了。其中自然省略了最關鍵部分,但若不是那幅畫卷,怕淡一真人也不會“慈悲為懷”了。
丁原靜靜聽完,心中對蘇真夫婦為自己奔波千里微覺感動,卻又想道:“我不過是個和他們素不相識的小混混,他們這麼做值麼?要把我留在什麼翠霞派也必定是蘇大叔的主意,他是怕我在外面冷暖無依吧。”
羅和說完後問道:“你現在都明白了吧,掌門師兄已經決定請我淡言師兄收你為弟子,要知道我翠霞派為天陸正道七大派之翹楚,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我派門下。我們幾個隨著年事已高大多都不再收弟子,錯非掌門師兄看在蘇真夫婦面上,你哪里有這等福氣!”
在羅和想來這些話都是好意,但他若不說這番話丁原或許還會考慮,這麼一說立刻激起了他的傲氣,心中忿忿思量:“什麼翠霞派,好了不起麼?好象我拜在那個狗屁道士的門下象他們施舍給我一般。我丁原雖再不濟也沒下賤到求人施舍的地步!”
於是抬頭朗聲說道:“我不拜什麼師,也不入翠霞派!”
一言出口,滿堂愕然。連淡一真人都沒有料到丁原居然會拒絕,他含笑道:“丁賢侄,你可知道本派千年根基,博大精深。如果拜入門下刻苦修行,百年後仙業可期?如此大好良機,錯過便實在可惜了。”
丁原心中覺得奇怪,不知道這些人怎麼如此在乎自己投入翠霞派?但他生性剛烈,話即出口便不肯再回頭,當下說道:“我就是不高興,成仙有什麼好,還不如我一個小混混來的自在。”
淡嗔冷哼道:“朽木不可雕!”
丁原冷冷看著淡嗔,對她冰冷的目光毫無畏懼,回答道:“我是什麼材料用不著你們操心。”
羅和心中苦笑,如果不是和蘇真的賭約誰會操心這個?!他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丁原居然不肯拜入翠霞派。這下事情可有點棘手。
姬別天怒道:“你以為我們想管你麼?”
丁原見他發怒反倒不著急了,嘿嘿一笑道:“既然不想管,那麼我們好聚好散,快送我下山吧。”
姬別天黑臉氣的發紅,就快趕上淡言的棗紅面膛,但眼前這個孩子打又打不得,強來更是不行,只得一聲低叱一拳砸在地上。
淡怒真人拂塵一擺,冷冷注視丁原道:“你若想下山也可以,卻需自己下去。莫怪我沒有提醒你,坐忘峰山高萬仞,險峰跌宕。如若不會御劍之術,只能活活摔死。我看你年紀輕輕,還不想早死吧?”
哪里知道丁原偏不信邪,他站起身道:“我就算摔死也是自己高興,你們管我不著。”
姬別天叫道:“自古只有徒弟求師父,哪有師父求徒弟的?這個小子,氣煞我也!”
淡一真人卻心頭一動,暗自忖道:“這個孩子年紀小小,在我們六人面前卻談笑自如毫無畏懼,如果精心打琢未必不是良材。”
一直沒說話的淡言卻突然站起身,拍一拍丁原肩頭道:“下山,我送你!”
丁原一怔,問道:“你不要收我做徒弟了?”
淡嗔望向淡言,徐徐道:“淡言師兄,雖然這個弟子掌門師兄是讓你收,但事關本派將來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眾人也愕然看著淡言,心想他是不是中魔了?若就這樣放丁原走了,別說《曉寒春山圖》,就是那金丹和六人這些日子來的心血也一同白費了。
淡言木無表情,誰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麼,只是說道:“他不願意,我們不能強迫。”
羅和苦笑道:“可是三師兄,如此一來我們將來怎麼和蘇真夫婦交代?”
淡言真人斬釘截鐵的道:“我來交代!”
淡怒真人搖搖頭道:“三師弟,這次可沒這麼簡單。”
姬別天叫道:“掌門師兄,把那個小子交給我,我不信收不服他!”
淡嗔冷笑道:“三師兄,你又瘋了麼?”
丁原沒想到他們自己人先爭了起來,隱約又覺得這件事情沒有收自己入翠霞門下那麼簡單。
他見淡言雖然木木呆呆不愛說話,但一開口就是維護自己,心里微微感激。聽眾人都在責難淡言,忍不住道:“你們還自稱名門正派,什麼翹楚牛耳,居然還要強迫人家投入你們的門下。就算是邪魔外道也沒這樣霸道,這位道長不過願意送我下山,你們就這般為難他。還好我沒有答應作什麼翠霞弟子,不然將來的日子必定倒霉!”
在座眾人哪個不是修行百年的神仙般人物,即使貴為公卿對他們也是百般尊敬,禮待有加。卻不料今晚被這麼個乳臭未干的孩子這樣挖苦,姬別天當下怒喝道:“混帳,你敢說我們是邪魔外道?”
丁原在眾人目光壓力下無一點驚慌,嘿嘿笑道:“錯了,你們不是邪魔外道,是連——”
他下面的話還沒出口,嘴就被淡言封住,耳中聽見淡言真人道:“走!”身子就被拉著朝洞口行去。
淡嗔身影一閃已攔在二人面前,冷惻惻道:“三師兄,這可由不得你。”
淡言回頭望著淡一真人,沒有說話,瘦小的身體卻如山岳一樣屹立,淡一真人輕嘆一口氣,道:“三師弟說的對,那個孩子也罵的不錯。我們既然以正道自居,又怎能強迫人家入門?”
姬別天愕然道:“可是,掌門師兄,那孩子——”
淡一真人一揮手道:“去吧,淡言!”
厚重的石門徐徐打開,一股清新的晚風吹拂進來。
淡言朝淡一真人微微一躬,拉著丁原繞過淡嗔走出古洞。丁原只覺淡言干燥粗糙的手里傳來一股股熱力,低聲問道:“你為什麼幫我?”
淡言真人身形微頓,道:“我幫的是公理。”
丁原一怔,沒有想到淡言真人這麼回答他。於是又問道:“你不怕那些人因此記恨你?”
淡言真人徐徐道:“我只怕自己。”
雖然沒頭沒尾,丁原卻聽懂了他的意思。暗暗思量道:“這個老道士雖然迂腐一些,但也是個好人。可惜好人總被惡人欺負,方才那幾個人便是這樣。要換做我,什麼師兄師弟,只要待我不好我一樣罵他!”
“你要去哪兒?”淡言問道。
丁原想了想,卻實在想不出自己該去哪里?回那個小城里嗎,又能做什麼呢?若說回家鄉,娘親也早已不在,自己一個人回去又有什麼用?而那個巴老三也不會放過自己吧。茫然之下搖頭道:“我不知道。”
淡言默然片刻,沉聲道:“你可以留我那里,阿牛人很好。”
丁原道:“住你那兒干嗎,跟你學功夫麼?”
淡言抬頭望著蒼茫夜空,徐徐說道:“隨你。”
丁原嘆口氣道:“你這人也算不錯,可惜其他人太差勁,都是一臉施舍的模樣,我看了便惡心。其實我也挺想學點仙術什麼的,但就是不願意看到那些人的得意嘴臉。”
淡言真人松開丁原的手,低頭注視著他道:“修煉是為自己,不關別人嘴臉。”
丁原被他的話逗的一樂,剛才心頭積壓的怒氣不覺都淡了,但看到淡言的神情卻分外嚴肅,他見狀立刻收斂笑容道:“你說的不錯,學會本事都是自己的,干那些人屁事?”
淡言真人木呐的臉上居然出現一絲笑容,點頭道:“若你想學,我教你。”
丁原凝視淡言真人奇丑無比的臉龐,忽然覺的他並不怎麼難看。他忍不住再次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關照我,你們到底為什麼要收我入門?”
淡言真人淡淡道:“別人不管,我覺得你不學可惜。”
丁原希望從他的話或者目光里找出一絲虛偽與做作來,可感受在心的卻是淡言真人簡單而質朴的言語。他猛一點頭道:“好,我跟你學什麼狗屁仙術,將來也好給我娘親報仇!不過我得和你先講明白,我可以叫你師父,但我不高興的時候隨時可以走人,你們都不能攔我。”
淡言真人點點頭,道:“好!”
丁原微笑道:“老道士,我們一言為定!”
淡言真人也不介意丁原這麼稱呼他這個未來的師父,也不當丁原是童稚之言,鄭重的伸手在丁原的手上輕輕一擊,發出“啪”的一聲清脆響聲。